门内一女子豆绿衣裙,头上以木钗简单绾个发髻,用襻膊将宽袖系了,在药柜前忙碌。
“谈姐!”王苓喊道。
那女子闻声回首,习惯性地微微一笑,愣了片刻,惊喜道:“阿苓?你们怎么来这边?”
王苓和张九走上前去对她说起豫地瘟疫的事,她听罢,眉头微蹙,还不待她说什么,王苓先道:“谈姐,不瞒你讲,我也是和他一样想法,想你不要去的。”
他自然是指的王之贤了。
谈潜光笑道:“他么,他脑子不好,能搞定么?”
韩景妍在旁边听着,听见这句已经很久没有听见过的话,微微惊讶。
胤朝就像韩景妍穿越前的许多古代王国一样,相信心脏是精神与思维活动的源泉——这很好理解,在交感神经与迷走神经的天平控制之下的心脏,会因为激动、喜悦、惊恐而加速跳动,又会在宁静、平安时归于恬淡,加上心脏停止跳动,人便死亡,死亡意味着停止思维,很容易让先民误解心才是精神的居所:
东方大陆的广袤土地上,传统医学相信“心主神明”,儒生们念叨“心之官则思”;尼罗河畔的埃及王陵中,保存完好的心脏作为“灵魂的住所”放在木乃伊中,而脑髓被认为是无用的内脏,早已丢弃;爱琴海岸的希腊联邦里,自诩博古通今的所谓哲人宣称心脏负责思考,脑袋不过是个人体的冷却仪。
胤朝人说别人也不说脑子不好,而说“油蒙了心”“心智失常”“失心疯了”,所以谈潜光的话怎能让她不多想呢?
“既然他说要我替他管牢里的事,我先去衙门那里看看吧。”谈潜光的话拉回韩景妍的思绪。
说罢,她向店里的学徒交代几句,随太医院一行人上车。
韩景妍想着试探她,特意和她坐在一辆车里,简单的寒暄过后,初次见面的两人也没什么可聊的,便没有话了,韩景妍一边装作看窗外的风景,一边哼着些歌儿。
从“眼睛瞪得像铜铃”到“一条大河波浪宽”,从“春季里来绿满窗”到“正月里开花十四五六”,从“刘大哥讲话理太偏”到“谁说站在光里的才算英雄”,甚至还唱了几句英文歌。
她一面唱,一面观察谈潜光的反应。
谈潜光的反应是毫无反应。
不对,也不能说毫无反应。
她脸上露出茫然、礼貌而不失尴尬的微笑。
而这礼貌的微笑后又仿佛淡淡地传达出她内心真实的想法:
爹的,这里怎么有滞涨。
韩景妍脸一红,咳嗽两声掩饰自己的窘迫,问道:“谈大夫是哪里人呀?”
谈潜光不明所以,不过还是微笑道:“我就是任城县人。”
没什么破绽。
如果说谈潜光真的是穿越者,那也藏得太好了。
当然,韩景妍也想过另一类情况:谈潜光是身有任务的穿越者,她的任务迫使她不得不隐藏身份,说不定这任务还有可能需要献祭一波韩景妍等人。
如果这样的话,韩景妍的操作可谓是彻彻底底暴露自己的作死行为。
算了,作死就作死吧,爱咋咋地,活着也行,不活也行,主打躺平。
乐观一点想,这夫妻二人也许只是恰巧为这个时代一撮先窥见生理学一角的人。
如果谈、王夫妻二人并非同自己一样是穿越者,那谈潜光用“脑子不好”这种并不为胤朝主流医家所接纳的说法来形容王之贤就很微妙了。
小两口有点儿意思。
…………
任城县不大,很快众人就回到了县衙女牢。
还是一样微透霉味儿的空气,一样阴冷潮闷的地界。
韩景妍敛去了方才轻松的神色。
牢里很安静,稀稀拉拉没有几个犯人,此刻甚至连离开时王之贤处理狱中女子伤口时刀与砭石的声音都归于寂静。
“我和你们去豫州,”王之贤的声音有些冷,又有些落寞。他对谈潜光道:“潜光,你不用替我了。”
那间牢房里,榻上的人已没有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