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父姿态恭谨,谦卑到尘埃,直到他口中的贵人“萧玦”走远,大门关上,府邸才传来秦父压低的斥责,和秦策充满怨毒的嘶吼。
出了秦府,沈昭好奇地打量身侧依旧金冠华服的萧玦:“阿玦,你到底是什么人?秦老爷好像很怕你。”
萧玦笑了笑,说道:“家里在宫里有点门路罢了。”他看着沈昭,身边今日站着个不明身份的中年人,底气很足,“昭昭姐,以后在京都,不管什么事,只要你开口,我一定替你办到。也不会有人敢欺负为难你。”他豪言拍下胸脯,“我会保护你!”然后又看向沉默的陆珩,“阿珩哥哥也是,我罩着。”
沈昭失笑,这哪还是前两日,独自上街,被人围困到喊出哭腔的少年。
喧闹的京都街市,人流如织。几人说笑前行,忽地,一辆装载货物的马车从一旁失控冲来,直直撞向正言笑晏晏的沈昭。
“小心!”萧玦离她最近,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揽向自己身后,庇护周全。
与此同时,他身边那位中年人,疾如风般护住萧玦,展现出刻入骨髓的护卫本能。唯独稍远半步的陆珩,伸出的手只抓了个空。他站在原地,看着惊魂未定被萧玦护住的沈昭,心中第一次尝到被夺走珍视之物的滋味。
·
“我会保护你!”
“你就是这样保护她的?!”
现实的冰冷与血腥气,将所有记忆打碎。
萧厉玦目光重新聚焦。陆恒渊挡在沈昭床前,眼神是成年陆珩的沉痛与责问。
他看不到床上沈昭的脸,但她的右手腕堪堪露在陆恒渊遮挡之外,层层纱布上暗红的血渍刺目。她入宫后受的一次次伤,比少年在家时习武留下的任何一次都更惨烈。
“你就是这样保护她的?!”
陆恒渊那句冰冷的质问,如同惊雷在萧厉玦脑中轰然炸响,狠狠砸在少年时自己那句“我会保护你”的豪言壮语之上,将其碾得粉碎。
巨大的无力感,和更深更沉的自责,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灭顶埋没。他确实没能保护她。在母后的算计里,在秦策的狠毒下,甚至……在她重伤昏迷时,她竟是在另一个男人的怀抱中。
萧厉玦脸上的暴怒和震惊,如同被风雪侵蚀的岩石,缓缓剥落,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的死寂痛苦。
没有咆哮,没有怒吼。
他启步,与陆恒渊错身,走向床边,脚步沉重得仿佛拖着千钧锁链。看着床上沈昭毫无生气的脸,他眼中盛满哀伤与绝望。
他蹲在之前陆恒渊下跪的位置,伸出手,轻柔地拂开沈昭汗湿粘在颊边的一缕鬓发。动作小心翼翼,如同触碰一件即将彻底碎裂的珍宝。
“陆卿……”他不再唤“恒渊”,“深夜擅闯皇后寝宫,该当何罪?”这是帝王的语气与质问,没有往时少年的温情旧谊。他目光锁向之处,只有沈昭。
陆恒渊不回头,亦不恭敬,只回道:“夜闯凤宫,臣有罪。但臣只问陛下,娘娘腕上旧疤因何而来?今日新伤又是谁人所赐?陛下坐拥天下,可曾护她周全于慈宁宫帷幄之下?!”
萧厉玦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中。他看向沈昭腕间刺目的白纱,眼前闪过太后那双冰冷含笑的眼,秦策拄着拐杖阴鸷的脸,还有自己一次次伸出去又无力垂下的手……陆恒渊的话,撕开了他自欺欺人的所有伪装。
他眉目震动,嘴唇轻颤,捏拳压下就要破胸而出的暴怒。良久后,他闭眼,下令:“传朕旨意,太医院副院判孙司尧,即刻起,常驻凤藻宫!皇后伤势未愈之前,寸步不离!所需一切药材,宫中库藏任其取用,若有短缺,八百里加急,天下征调!”
“另,羽林卫增派两队,戍守凤藻宫内外!没朕的手谕!”他目光如淬火利刃,扫过云岫和内侍,最后,落回陆恒渊背脊上,“任何人不得擅入惊扰皇后静养!违令者,斩!”
“今夜之事……若有一字泄露于外,尔等及九族,尽诛!”他旨意森然,为保皇家颜面,更为沈昭筑起一道脆弱的屏障。
“陆卿!”他声音充满疲惫与冰冷,“你今日所言所行,朕……记下了。回去吧。在府中闭门思过,无诏,不得入宫。”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回身看向沈昭,只余下一个孤寂僵硬的背影。
陆恒渊亦不再言,转头看向床上人事不省的沈昭,目光在她染血的右手腕纱布上停留,眼神中包含痛悔、愤怒,和更深决绝。他最后瞥了一眼萧厉玦背影,拉上蒙面黑巾,侧身,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退向窗边,翻身而出,融入夜色的墨痕,消失于茫茫风雪,就像从未来过。
所有人退下,殿内,死寂重新降临,比之前沉重千百倍。
萧厉玦冰塑般坐在沈昭床前脚踏上,身影孤绝。巨大的压抑感如凛冬寒冰,冻结住凤藻宫每一寸空气。
烛火摇曳,将他孤寂守候的影子拉长,扭曲。在这无人窥探的时刻,他低垂着头,一滴滚烫的液体,挣脱掉最后的束缚,砸落在沈昭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