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开”,身后的陶父立于台阶上,声如洪钟:“让她走,死在外面,总比毁了我的儿子好!”
墨香满眼是泪,愤恨地回身去瞪陶父。陶母道:“季小姐不会还当自己是豪门千金吧?人家说季府势沉,我先前还不信呢,现在可倒好,百闻不如一见,哪有姑娘自己送上门来黏着未来的新科状元的,你这么衣衫不整的在我们家,看来季府真的是不行了。”
“都给我住嘴!”陶然怒道,“我的女人还轮不到你们来说!”
“你放肆!”陶父怒极,眼瞧着就要来扇陶然巴掌,季静堂充耳不闻,大步跑了出去。
陶然追了出去,留陶母在原地跺足尖叫:“这才叫迷了心窍了!”
战火中,横尸遍地,马蹄奔飞。季静堂不管不顾地朝季府跑,身边一团火光炸起,一团落灭,将她雪白的衣裙熏上了一簇簇碳灰般的烟尘。
有两匹战马飞身而过,其中一匹突然勒住,只见他蒙住脸面只徒留一双眼睛,朝静堂飞奔过来。
战马前蹄踢开了她身边的察哈尔军,蒙面人利剑砍下,那士兵的鲜血溅了静堂一脸一身。
马上的蒙面人伸出手来,欲要拉静堂上马。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手,目光又顺着手臂流转到他的眼睛,两人目光灼灼地对视着,她却不肯伸手去拉他。
又一蒙面人骑马过来,说道:“我们还有正事,切勿儿女情长。”
那人伸出的指尖略缩了缩,只见身后陶然追来,便拉弓射死了陶然身后的士兵,一把将静堂拦腰抱起,驱马将她送至陶然身边。
“照顾好她”,那蒙面人道,继而勒马回身,同另一蒙面人策马奔腾,向皇城方向而去。
季静堂一点表情都没有,任陶然怎么摇她,都好像已经死了。
战火猛地一炸,他护着她找掩体躲避。她像是被这火光炸醒了,眼里似乎湿润了些,朝外面看看,又起身朝季府飞奔而去。
两人一路跑,一路躲,地上的死尸和血滩越接近季府就越是多了起来。季府的大门敞开着,神捕司铁卫横横竖竖躺了一地,从台阶下朝里面望去,好像灰扑扑的,没有一点生的气息。
静堂欲要抬脚,脚上却好似有千斤重。她慢慢地挪着步子向前,何其残忍且不合时宜地想起从前的画面。
占地辽阔的季府内,她和姐姐在净心亭下棋对弈,和妹妹在落月阁为小猫小狗洗澡,一家人围坐在中堂吃饭,弟弟打翻了她的笔墨纸砚,她和陶然在后花园散步,一院的士子围着父亲清淡品评,还有哥哥为母亲做饭的场景,一幕幕,一丛丛,回光返照似的流走在她的眼前。
她突然就支撑不住地扑倒在台阶上,陶然忙将她撑起来,搂着她道:“既然已经来了,就坚强点,我们一起进去。”
静堂机械地转头去看他,没有一点灵魂,也没有一点意识,面无表情地,被诱哄般地点点头。
两人被战火轰得衣衫凌乱,缓缓地、力蕴千钧地上台阶,突然,从门里冲出一个浑身带火的士兵,挥舞着长剑就要朝两人砍来。不知道为什么,两人眼中都没有惧色,府门内,忽然轰地一炸,火光滔天,那张牙舞爪的小兵也就此被炸得稀碎。
“父亲!母亲!”静堂跪下来,绝望地呼号。
六岁时,火光滔天中,她被敌军倒挂在肩上掳走,现在她十七岁,又一次在火光滔天中看家族覆灭。
命运的轮回,好像从来都和她过不去。
突然间,静堂像窒息一般捂掐住心口,她第一次真实地感到心绞痛。她的心韵律不齐地乱跳,嘴唇发乌发紫,整个人像是即刻就要死去。
陶然吓坏了,不停地呼喊她的名字,用手去掐静堂的人中,可她却未真的昏死过去。
她满眼是泪,不明所以地哭泣、摇头、发笑,不知是汗还是泪的液体把她的头发黏了一脸,突然间,她挣扎起来,不要命地朝火光里冲过去。
她是真的不想活了,真的想死。季静堂从来不曾想过,那日病榻上的父亲,床边的母亲,竟是死别的最后一面。
陶然紧追过去,把失智的她搂在怀里,避让着漫天垂坠的火光,想带着她往回走。
掉落的烟火封住了回去的路,静堂只顾哭喊,分不清方向,游走在彻底崩溃的边缘。陶然心惊胆颤,护着她往后门走,如果不是来过季府多次,熟悉这里的每一个方向,或许两人即刻就死了。
火光中,陶然看到柱子后的楼梯脚蜷缩着一个小男孩,他带着静堂跑过去,看清那是季眠,静堂的弟弟,大声喊道:“眠儿,快出来!”
季眠吓得浑身颤抖,在陶然喊他的瞬间把脸深深埋在膝盖里,直到侧眼看清了姐姐,才开始咧嘴哭,边哭边往外爬。
“姐姐,姐姐”,他脸上尽是焦炭的颜色,哭着拿小手去拽静堂的裙边。
昏倒前,静堂看清了他,心中一阵激动,身体却不可自持地朝陶然倒去,一滴清泪顺着眼角滑落。
“颜颜,颜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