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夏荷琢磨着:“田田,你姑姥姥上学那会可灵透了,要放在你出生的那个年代,真不比你差,人家没准也是名牌大学生。”
何田来了精神:“妈,这眼瞅着就要恢复高考了,你不是说姑姥学习特别好,要不咱们就帮她考大学,让她成为正阳村第一个大学生!”
方夏荷:“高考。。。。。。没谱吧。我倒是觉得她这岁数放农村都算大了,再不找对象,以后可就成老姑娘了。那全村人都得指指点点,她心里能好过吗?”
何田争辩:“她要是能通过高考考出这个村子,以后只会遇到更好的人,有更广阔的天地,好吧?”
方夏荷:“你想得太容易了吧。这年头的高考,哪是那么好考的?你姑姥姥又得下地干活,又得复习背书,再说了,她只上到小学,这高考要考的内容可不是那么简单的。趁这几年还年轻,找个靠谱男人嫁了,这辈子也好过点。别耽误了这几年青春,以后就更艰难了啊。上辈子她就是岁数拖大了,没有好人家了。”
何田心里冒出根刺,越想越生气:“妈,我就听不惯你这个思想。当时读研的时候我导师说我适合读博,你给我来一句,读完博都三十了不好找对象。咋了,咱们女的这辈子就图一个找对象吗?一切都得为找对象让路?”
方夏荷没觉得哪里不对:“你那个年代,超过三十就不好找了。现在是70年代,超过二十五就是老姑娘了啊。”
“谁规定的?”何田语气渐冲:“谁规定的?”
“你这个孩子,我跟你说不通!你早晚知道,我说的都是经验之谈,都是为你们好。”
何田:“管管你的控制欲,操心这个操心那个的,人家用你管吗?”
方夏荷火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自私呢?她是你亲人!我怎么生了你这样铁石心肠的人。”
何田不屑一顾:“人家都越活越宽,就你越活越窄。”
方夏荷懒得和何田吵架,她看着方文静薄薄的身影,脑子里翻腾着:文静姑姑后来年岁大了,嫁的那个男人吧,家里穷得叮当响,男人倒是个肯干的,后来当了海员,一年到头漂在海上,家里老人孩子、地里活计,全压在文静一个人肩上。
“不行!这辈子看能不能找个更好的亲事。”方夏荷心想。
这天,方夏荷挖野菜回来,脸上带着点兴奋的红晕,一进门就拉着正在灶台边默默添火的方文静:“文静!快,洗把脸,换身干净衣裳!我跟你说,后屯赵家那个老二,人我托你嫂子打听了,老实肯干,家里兄弟四个,就他还没说亲。他娘放出话了,不挑模样,只要姑娘勤快懂事就成。我看正合适!下午我带你。。。。。。”
在方夏荷印象中,这个赵家老二后来发迹了,成了村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早早搬到了镇子上,住洋房、开汽车。娶的媳妇确实模样一般,但俩人感情好得很,羡煞旁人。
“夏禾姐!”方文静声音不高,却像绷紧的弦,带着一种被冒犯的僵硬。她脸上那片红痕似乎更深了些,眼神里没有期待,只有难堪,“我不去。”
“为啥不去?”方夏荷急了,嗓门不自觉地拔高,“那家条件多好!兄弟多,劳力足。过了门不用你像现在这样累死累活!人家不嫌你脸。。。。。。咳,不挑模样!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
“我说了,我不去!”方文静把手里的柴禾往灶膛里一扔,溅起几点火星,站起身就往西屋走,背影绷得直直的。
“哎你!我这是为你好!你难道想。。。。。。”方夏荷又急又气,追着话头就想把上辈子文静的苦楚倒出来。
“妈!”一直旁观的何田终于忍不住了,冲过来把方夏荷拽到一旁,“你别逼人家了行不行啊!姑姥姥这么聪明,以前学习那么好,为什么不能让她继续上学?现在国家都说要恢复教育了!她可以参加高考,可以有自己的事业,干嘛非得指着嫁人改变命运?干嘛非等着被一茬又一茬的相亲对象挑三拣四?”
方夏荷被女儿这一连串的质问砸懵了,随即一股被顶撞的怒火“噌”地冒上来。她甩开何田的手,压着火低声道:
“何田!你以为这是你那个年代。还高考?还事业?睁开眼看看!这是70年代的农村!女人不嫁人,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脊梁骨都能给你戳断了!她脸上。。。。。。脸上这样,找个好人家容易吗?我费心巴力替她打算,倒成了我的不是了?婚姻怎么了?总比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强!你懂啥呀。”
何田眼圈瞬间红了,胸脯剧烈起伏:“我怎么不懂?你就是老思想!你以前不也这么催我?给我介绍那些乱七八糟的相亲,只想着把我嫁出去就完成任务了!也不知道谁给你派的任务。姑姥姥聪明,她值得更好的路!不是非得靠嫁人!”她的话,一半是替方文静呐喊,一半是宣泄自己曾经的憋闷。
方夏荷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何田,口不择言,“我催你?我那是为你好!怕你变成老姑娘!怕你被人笑话!”
“谁笑话啊?这日子是过给别人的还是过给自己的?”何田的眼睛绽出冷冷的光,“你结婚了,然后呢,你开心吗?你很幸福吗?”
“田田。不能这么说你妈。”
厨房里的火药味浓得呛人。王君原本坐在角落里默默纳着鞋底,眼睛在这母女俩压低的争吵中抬了起来。何田最后这句话她听得真切,这话说得像刀子,叫人心里真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