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男人死了。
他在山间捕猎的时候遇到大虫,被大虫咬死了,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秀红脸色白得像纸,满脑空白,还没等到去认丈夫尸身,她就发动了。
村里人连忙找生产过的妇人帮忙,烧水的烧水,拿剪刀的拿剪刀,两个孩子也被吓坏了,站在门外一动也不敢动。
张婶子看见了:“你们两个丫头在这里裹什么乱?大人忙着呢,没空管你们,去去,去找二丫头去睡去。二丫头过来,把这两个小添乱鬼带回家。”二丫头是张婶子的女儿,平时和二娘三娘玩得很好,比二娘大两岁。
二丫头把二娘三娘带回房间。
张婶子家比林家富裕一些,有三个房间,一个是张婶子夫妇住的,另一个大些的原本是张婶子家的儿子在住。
后来儿子成亲,带媳妇出去做生意,一年半载总也不回来,只是会逢年过节寄些钱财,张婶子干脆把儿子房间收拾收拾,给女儿去住。顺道把二丫头原来的房间改成了书房。
——二丫头不像她哥哥,从小浑,二丫头自小爱读书,老爱念些之乎者也的东西,张婶子听不懂。但反正家里不是没钱,儿子也娶了媳妇生了孩子,年年还能寄钱回来,张婶子就随二丫头去读书。还正经八百地给二丫头交了束脩,请了位云羌镇回来的屡试不第的秀才来教。
村里人每每嘲笑二丫头不务正业,张婶子就插起腰跟他们对骂,一副泼妇气派。也因此张婶子格外看不上林家这种卖女儿死命求儿子的做派,偏偏他家又是磨豆腐的,每天天不亮就开始磨豆腐,张婶子被吵得睡也睡不着,对林家也更生气了,平日里老不愿意二丫头和林家丫头玩。
溪山跟着二娘,心说:原来如此。
原来这段时间的变故在这儿,不知道这秀红熬不熬得过今天,要是熬不过,林二娘得多后悔最后一句话还是在和她吵架。
三娘一直在小声地哭,而林二娘眼神发怔,半晌做不出反应。
溪山坐到林二娘身边,摸了摸她的脑袋,心说:可怜孩子。
二丫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也只比二娘大了一点,甚至因为母亲护着,她总感觉自己在二娘面前才是妹妹。
虽然在大家眼里看来,二丫头知书达理,勤奋懂事。虽然世俗会觉得女孩子家家读太多书没用,但这样的孩子总是看起来比泼辣的孩子更听话懂事一些。
但在二丫头看来,她不过是天生性格喜静,看起来乖巧一些罢了。林二娘看起来泼辣,但她要不是如此一副不能接受被欺负的样子,被卖掉的就不是林元娘而是林二娘了。
这一回,可不像之前一样,时间流逝地飞快,反而每一秒过去都像过了一年一样。
三娘哭累了,怯怯地看了一眼仍然在发怔的姐姐,被二丫头领去睡了。
记忆幻境中的一切都变得失序,缓缓蔓上了一层灰绿色的滤镜,溪水的流动停止了,群山中的鸟鸣消失了,一只只夜空飞行的鸟儿停在空中。田垄中的稻谷腐烂了,高大的树木倒下了,茅屋的墙体解离了。
万籁俱寂,隔壁秀红声嘶力竭的痛呼声,稳婆急促的脚步声,水盆哐当落地的声音,水滴滴到地上的滴答声,村庄中人窃窃私语的惋惜声,回旋着,嘶吼着,越变越大,直至充斥着整个空间。
坏了,溪山心说,孩子崩溃了,但她还没看到关键线索呢,这样下去记忆幻境很快就会崩塌,她必须阻止。
可是怎么样才能阻止?如果她此刻不是魂体,说不定嘴炮两下还有一定可能让二娘情绪平稳下来。或者有人能在外面给她本体输送灵力,她从本体中取用,凝实魂体,再行处理。但她此刻一离开记忆幻境,估计幻境即刻坍塌,以林二娘的状况,撑不到她二次进入。
甚至极有可能,记忆幻境中的痛苦反哺到林二娘本体上,让她的状况雪上加霜。
她此刻还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幻境仍然在崩塌,屋舍、树木、溪流、群山、飞鸟在崩塌中毁灭,在崩塌中消失。村庄中的村民们身形也变淡了,他们仍然无知无觉地继续着自己的行动轨迹,直到完全消失。
疼了一夜的秀红,终于还是没熬过去。
苍茫的天地间,只剩下一个孤苦无依的孩子,和病榻上的女人,那女人脸色苍白,神色憔悴,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是不甘与痛苦。
孩子握住她的手,张口欲言,却哽住了。
孩子的手抖如筛糠,面白如纸,无助的大眼睛惶然地睁大,平时梳得非常齐整的冲天辫也垂头丧气地掉下来。
她张了张口,好半晌才道:“……娘?”
秀红不会再理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