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经这一遭,他有种预感,林元娘虽然温温柔柔,却不像林二娘重情意,好拿捏。他想反正二人年纪相差不大,元娘还有姿色些,说不定能卖个更好的价。
元娘水米不进跪了三天,在床上躺了一个月,脸色稍微好些,就迎来了牙婆。牙婆将她脸上下下扳着看了又看,又看看她的牙口,满意地笑了,林父便也满意地笑了,秀红在一边偏着头,用袖子挡住眼睛。
八两银子,是姐姐的卖身钱。
林二娘躲在门后,看着姐姐哭着被拉走,看着母亲涕泪交加,看着父亲冷硬的下颚,心里突然冒出这句话。
日子还是照样过。
秀红难过了一阵子,就开始拜文殊菩萨,她听说拜文殊菩萨可以求子。而无论林元娘在不在,林父似乎都毫无所谓。
溪山看到此处,不免不寒而栗。
秀红产后大出血,熬了一年,整天唉声叹气,哀然自毁。
林二娘很愧疚,她觉得除了父亲的死讯,自己提起姐姐也是对母亲的刺-激。
秀红死后,起初村里人同情三姐弟,到了饭点,总要请三姐弟家去。然而林二娘深深知道,靠着村里人的同情,林家没有立身之本。家中没有进项,她便开始学习磨豆腐以撑家用。
磨豆腐很苦,很累,手常年浸泡在水里,林二娘的手很快变得皱皱巴巴的,还有很多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哪里来的伤痕。一开始她每天晚上都在被窝里偷偷地哭,最累最苦的时候她想过撂挑子不干,她连行李都收拾好了。
其实也没什么行李,林家就那么一点囤积的腊肉,那是故日林父打猎剩下的,猎物身上好的地方卖了换钱,卖不出去的被秀红腌制成腊肉储存,有时候也会拿去做人情。林二娘只带了几身衣服,清点了一下家资。
彼时卖林元娘的八两银子,秀红原本是留给儿子将来交束脩的,后来到底用在了她自己身上。
林二娘清点过后,发现还剩下三两,她把钱留在床边的小柜子里,只带了几块不值钱的腊肉,充作干粮。带着行李走了,没有回头看睡着的三娘和四生。
林二娘其实不知道该去哪里,思来想去,她决定投靠在云羌镇的姐姐元娘。当初的牙婆告诉林家,云羌镇有个富户,正缺听话的丫鬟。
无论为奴为婢,只要还活着,林二娘都可以接受。可是林二娘太小了,她不知道一个富户需要丫鬟,根本不需要从乡野山村找。
到了云羌镇,林二娘没有找到姐姐。她向镇子里的人打听,没有所谓的需要丫鬟的富户。
有人见她孤身一人,年纪尚小,不怀好意地笑了:“找丫鬟去乡下?我看要的不是丫鬟吧。”几个人便对视一眼,□□一声。
林二娘在几个人的意味深长中明白了一些东西,可是她不能接受。
她喃喃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爹娘不可能这么对姐姐的,姐姐没有做错什么……”
她失魂落魄地走了,有什么东西从包袱里掉出来,骨碌碌滚到林二娘脚下,她捡起来,瞳孔骤缩。
——那是三两银子。
林二娘终究还是回家了,在离开了不到十天之后,没有见到姐姐。
回到家的时候,三娘小小的身子够在灶台上,正在熬粥。
院门嘎吱响了一声,林三娘回头看来,吃了一惊。
林二娘道:“我来吧。”
林二娘从此像换了一个人,她变得沉默寡言,任劳任怨。没有在鸡鸣之后起过床,没有在犬吠之前入过眠。张婶子隔壁磨豆腐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只是这次她也说不出什么,只能无奈叹息一声。
溪山也长叹一声,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众生皆苦,凡人的苦与妖精的苦不一样,妖精再苦,有漫长的生命在,总有盼头。
而林二娘这样的凡人,没有力气反抗,只能把所有的心力都用在求生上,生命又这么短暂,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过好日子的那一天。甚至就现实而言,林二娘最后的结局也不算好,所嫁非人,生前死后受尽折磨。
她想起以前明宗那些老道士,总是说凡人才是天道眷顾的人,可她看着林二娘,突然想,天道眷顾凡人什么了?
的确,妖物化形成凡人才是成妖丹那一天,也才可以追求长生之道,希冀得道成仙。从这一方面来说,对于妖,人确实是被天道宠爱着。可妖本就有着比人类漫长太多的生命,若不造业,无疑有着更多的成仙机缘。
无论是能成仙的妖、人,还是一生能够荣华富贵、权势在握的人,都不过是渺渺众生中十之一二,更多是林二娘这种挣-扎求生,在红尘中打滚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