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奇怪,百年之前,神谕剑贯穿卫长风身躯的时候,韩纪心中无悲无喜,无痛无哀,可一百年后,回忆起那天的情景,韩纪竟觉得胸口发闷,喘不过气。
阿随注意到了韩纪的消沉,他静静地望着她的侧脸,待到天边红霞消失在群山之后,群星闪耀之时,他才开口问:“你盯着我……在想谁?”
卫长风的身影从脑海中消散,韩纪回过神来,继续岔开话题问他:“你那位阿姐对你那样不好,你恨她么?”
看出韩纪逃避了他的问题,阿随闭上眼睛,缓缓道:“恨,一开始是这样的。可是我太久太久没有见她了,我已经不记得她对我的不好了。”
或许是想到往事人总是话多,又或许是沉睡了一百年,太过孤独,韩纪竟破天荒地同一只小狐狸讲起从前:“我其实不太懂这些感情,从小我就只有一件事情做,那就是斩妖除魔,后来我因一时情急,关心则乱,犯下大错,便分离——”
“打住。”阿随掀开右眼的叶片,用手在眼上搭了一个遮风的小船篷瞅她,“你不懂感情?话本看多了吧你,谁不知道你楚清妙一心爱恋那个裴云齐,然后哎呀——”
嘲讽声适时而止,扑通一声,阿随被韩纪推下树枝。
从地上爬起来拍掉屁股上的灰尘,他仰头愤怒地看着韩纪,张嘴之时却噤了声,双眼望向蜿蜒曲折、天地一色的山道。
昏暗得分不清树木、泥土、碎石的山道上,少女不顾一切地狂奔着。
明月高高悬在半空,却照不进这密林深处;寺庙钟声落入耳中,却无人能擒那身后妖魔。
腿脚发软,胸腹剧痛之时,少女脑海中浮现姐姐苍白的面容与空落落的身躯。
她惊慌之中,忽然失足,跌落坑坎,闻得身后猛兽低吼,爬起身来只见黑风滚滚,草翻树摇,一个三人高的兽影滚落出来。
那兽影咆哮着朝她扑来,张开的巨口里獠牙错落如钢尺,伸出的厚掌上爪牙锋利如宝剑。
少女被唬得心惊胆战,几近魂飞魄散,哪里还有心思逃命。
长长一个人瘫软在地,双眼紧闭,满脸泪水,心道今夜命绝于此,只盼着这妖怪能一下结果她的性命,莫要折磨于她。
倏忽间,咆哮声止,猛扑声停。
少女抬头看时,只见一道青影从天而降,手执木杖,朝那黑影追去。
她抽泣着张望,见那身影应是女子,估摸不是那妖怪的对手,仓皇间自地上摸了一根木棍出来,战兢兢颤巍巍想上去帮忙,却被一人拽住了手臂。
她吃了一惊,正欲尖叫,却被捂住嘴巴。
“听话些,杀了妖怪好救你出去。”
男人声音年轻,压得很低,犹如鼓鸣。
少女杏眼圆睁,微微点头,便觉脚下一空,回过神来已被男人带着上了树丫,而那男人也立在梢头,不慌不忙地看着远处一人一妖缠斗。
“这位小哥,那姑娘一个人怎打得过妖魔,你……你不去帮帮她么?”少女泫然欲泣,却又担心惹人不快,因此将泪珠都憋在眼眶里,哭声都压在喉咙下。
阿随听见她带着哭腔的话语,轻笑一声,目光紧紧盯着黑夜中上下翻飞的青衫,颇为得意地说:“你放心好了,这个世上没有谁是她的对手。”
说罢,他伸手从树叶子中扯了一个红果出来,胡乱地在身上擦了擦递给少女,心不在焉地安抚:“你吃个果子,不要哭了,哭得让人心烦。”
少女可怜巴巴地收住眼泪,拿着那个果子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远处。
其实山林之中的情形她现在已经看不见了,只是眼巴巴地望着,脑海中也浮现出诸多画面,或是姑娘将老虎赶走,又或是老虎一口将姑娘吞吃入腹。
越想越怕,她的身体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突然,身侧的男子长呼了一口气,她心头一跳,手中的红果坠地,眼泪便要滴落下来。
“那姑娘——”
她的话未说完,便见灌木丛中传来窸窣响动,不多时,一个身着麻布青衫的姑娘拖着一具小山似的老虎尸体爬上了山坡,来到了树底。
男子道了声得罪,一把将她从树上推落。
她惊呼一声,睁开眼时却被人稳稳接住。
接住她的正是那个打老虎的姑娘。
姑娘脸颊瘦削,剑眉微蹙,薄唇微抿,下颌紧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