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有人出声,谢训这才注意到有外人在,这人脸比戏子花,身上沾满血迹,他脱口而出:
“这是个什么东西?”
梨花被猛得一问顺着话答:“我不是个东西。”
后知后觉发现不对,又道:“我是个东西。”
这一句听着更奇怪,什么东西不东西,她是人,这老头好没礼貌,梨花没好气地说:“我是谢大人亲自请来给太夫人治病的大夫。”
她着重强调“亲自”和“大夫”两个字,本就气得吐血的谢训差点昏过去,捂着胸口往后倒,谢舟伸手扶住他,“大伯千万保重身体,谢家可不能没有你这中流砥柱。”
谢训甩脱他的手怒吼:“母亲尚在人世你就找来神婆送她?谢舟你果然不安好心。”
神婆?我吗?
梨花满头冒火,要不是在谢家,她真得很想给这个臭脾气的瞎眼老头治治脑子。
谢舟突然道:“杨贞刚才坠楼,大伯不去探望一下?”
坠楼?他被关起来的这几天谢舟究竟做了什么!
谢训脸色发冷,回望谢太夫人一眼出去了。
梨花心道:谢舟果然可怕,三言两语就能牵着人的情绪走。惹上谢舟不知是福是祸,但当他的敌人一定不明智。
她给谢太夫人号脉,老年人岁数大,又多年胸气郁结,需要用金针在头顶施针引气。一般大夫只会使银针,会金针的大夫怕有闪失也只愿用汤药吊着。她今天受了刺激气血上涌才突然昏倒,再拖下去恐药石无灵。
梨花看一眼立在床边伺候的婢女道:“太夫人出虚汗易感风寒,你去多烧些热水。”
婢女出去,梨花才从腰间小包的夹层里翻出一个小口袋,里面装着一根金针,这根金针是老爹送给她的礼物。
那时她刚学会针灸治病,老爹用攒了很久的钱给她打了这根金针,他说:“医者掌阴阳,一念生,一念死,当大夫要有良心。”
后来她见过治病不给钱的,治不好说他们故意害人的,还有说他们态度不好打他们的,梨花生气道:
“老爹,坏人太多,我不想有良心了。”
老爹轻抚她的脑袋呵呵笑。
别人都不愿给谢太夫人施针,凭什么她要讲良心。
梨花心道:她只是为了讨好谢舟保命,不是讲良心。
她用金针逐一刺进几处大穴,头部是人神魂之所,容不得半点闪失,几针扎完太夫人气息渐渐和缓,她却满眼血丝,手腕发抖。
从房间出来,太夫人院中无人,她顺长廊一直往前走,没想到误闯宗祠院,看到一个人跪着。
他跪在正中的排牌位前,身子颓然压在脚上,垂头弓背,好像一条被压弯的扁担。
只是一个背影,梨花心头无来由感到悲伤。
“父亲,我今天差点害了行勉。”
是他把杨盈回来的消息放出去,在民间发动舆论,为成大事牺牲几个人很正常,杨贞却不愿意。
他声音往下沉,梨花听出是谢舟,这可是活阎王,她笑自己怎么敢同情他。
“五年前的今天,本该是我的冠礼,可我亲手送您上路,您说无论如何也要保住谢家,光耀谢家门楣,现在我是权倾朝野的锦衣卫指挥使,人人都要敬我三分,甚至听到谢这个姓氏都心生畏惧……这是您想看到的吗?”
“我替李氏疯狂咬人,咬到那个人的时候我终于下不去口,我知道她回来要做什么,甚至很期待。”
谢舟语气一开始很平淡,渐渐变得扭曲,似乎有种唯恐天下不乱的疯狂,梨花第一次在谢舟身上有这种感觉,他不止让别人死,他也想让自己死。
梨花开始好奇,为了权力富贵可以检举生父的人,不应该享受现在的一切吗,可他好像一点都不开心,他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风骤起,树影摇,一片叶落下遮住梨花的视线,待她揭开落叶,谢舟已经回过头来。
她站在门口,他跪在屋里,她立在天光下,他隐在冥室中,一道无形天堑将二人隔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