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珏头昏眼花,一时直接竟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处,睁开眼睛就见那批疯马飞升从自己身上越过去,直直奔向前方驶来的一辆马车。
马车上一身黑衣的车夫及时收束缰绳侍马车停下,就在疯马即将撞上之际,那马车的车帷被掀起,露出车厢内手持弓箭的男子。
男子凝神静气,刹那间,箭矢离弦而出,“咻”地飞向疯马,射在马匹的前肢上,马匹单肢跪地,马身也轰然倒地。
见马终于消停,车辕上那黑衣男子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前方的贺珏二人,及那匹疯马,呵斥道:“哪里来的刁民孽畜?胆敢惊扰翊王殿下回京的座驾!”
贺珏头脑逐渐发昏,她撑起最后一丝气力向那车内看去,远远瞧见一张模糊的脸,冷白的,笑着的。
好疼啊!好疼啊!疼啊!
贺珏还闭着眼,透明液体却顺着眼缝汩汩地往外冒。
“贺珏,你可是醒了?贺珏!”耳边是程陵的声音,接连着唤了许多遍她的名字。
她从这些呼唤中醒来,睁眼就见熟悉的环境,及程陵蹙起的眉头。
她稍微有些心安,想同程陵说话,开口却觉得口中涌进大口咸味,自己的脸上也濡湿一片。
自己竟在梦中被程陵盯着哭成这样,真丢人啊,贺珏想。
“你能说话吗?”程陵轻声问她。
“能。”声音干涩嘶哑。
程陵起身端来一杯水,凑到她唇边,道:“先喝点水。”
他小心扶起她的头,把水未入她口中。
是温的,但是口中依然很咸。
口腔得到湿润,她出声也利索了些:“许绒呢?”
“她没你伤得重,已经被送回许府了。”
“我伤哪了?”
程陵的目光犹豫起来,不忍道:“还挺多部位的,但腿和脑子没事,不会影响你往后生活。”
“。。。。。。”
这是重点吗?她明明感觉自己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在作痛。
“将军和夫人。。。。。。”贺珏忽而想着问询道。
“他二人已知晓了,下午你被送回府中,母亲哭着看你包扎伤口。”
贺珏默然,而后道:“那我阿爹阿娘呢?”
“他们还不知道,你不是不想让你爹娘担心吗?母亲要去通知他们,被我拦下了,贺靖也严命国公府众人不得透露,具体他们什么时候会发现,我便不知了。”
贺珏完全不说话了,若是可以,她自然希望二老永远不知情,她至今仍记得,六岁时她被高热烧得晕厥,朦胧中看见榻边母亲泣不成声地颤抖。
她的眼睛已经肿得睁不开了,但她的耳朵还能听见声音。
她听见侍女们幽幽的哭泣和低低的话语,她们说母亲为了她,已多日不吃不喝,人都快垮了;她们说这六年来,从她出生那日起,母亲没有一日安心过,母亲为了常年病弱的她夜夜难眠,比之六年前已憔悴苍老得不似一个人。
她又睡过去,在梦中看见自己没了呼吸的尸体,母亲伏在她身上,哭得撕心裂肺,哭到没了生息。
这场高热,使得贺珏知晓自己是多大的累赘,她六年的短暂光阴,拖垮了目前的身体,害得父亲时常唉声叹气,兄长及所有人对待她小心翼翼,从没人大声和她说过一句话。
六岁的贺珏也是从紧闭的眼缝里流出泪水,当时她脸上的泪水被温柔抹去,母亲停下哭声,温柔地说:“雁雁醒了啊!”
贺珏再没让阿娘看出她身若,也未再让她知道自己患病,她想竭力当好一个健康完好的女儿,她不愿再看见阿娘为自己掉一滴泪。
程陵见她沉默,脸上莫名浮起哀伤,以为她是身体疼痛,关切道:“你哪里疼得厉害吗?”
贺珏微不可察地摇头。
“那你可要用些粥食?你躺了大半日,定然饿了。”
屋外已是月挂柳梢,贺珏已昏了几个时辰,腹中空空,她却全无胃口。
贺珏沉声道:“不了,我想自己歇会儿。”
程陵知她身心皆不适,也未勉强她,起身给她留下个人空间,离开前又道:“你若有需要便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