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碏上城一直在下雨,暴雨冲刷几日过后,紫陌酥润,翠叶消渴。路上没了暑气即使下雨人也多了起来。绿叶汲雨后挺背直腰,再不复之前的萎靡不振。
夏轻染在暴雨中每日与百里弘深去天牢,他们几人喝酒闲谈,每个故事都被百里弘深扯上夏国,几人你来我往,不知疲倦。
她看着他步步为营,心中五味杂陈。她不愿自己的臣子忠于别人,也不愿自己的百姓处在水深火热中。明明她和他的目标可以说是一致,却使终隔着血海深仇,让她如鲠在喉。
自那晚莫名的冷淡后,百里弘深见她不愿与自己多说话,便除了去天牢很少找她,两人几乎没说过话。
这日雨势少了点,百里弘深负手立在府门前,眼神空洞,似有解不开的愁。夏轻染来到他身后,望着他的背影怔了怔,随后冷漠地走上前。
见她来了百里弘深接过府卫递过来的伞撑开,眼神示意她一起走。两人并肩而行,沉默不语。
到了安车前,百里弘深让她先上了车,随后收伞上车。相顾无言只好侧开头,每一次坐在车里都是煎熬,奈何两人的嫌隙太厚挡住了流光,看不到外面的斑斓。
终于到了天牢夏轻染先出去,尾夏的雨密密麻麻,带着淡淡凉意侵入皮肉里。很快头顶上多了一层伞,挡住她想窥秋的雅意。
天牢里的三人闵子还是一副处变不惊淡然的样子,路仲由要聒噪一点,齐丑对他吹胡子瞪眼。见他们又来了,路仲由连忙站起,打趣道:“又可以喝酒了。”
百里弘深和夏轻染一齐进入,淡道:“今日没酒。”
“没酒?你来干嘛?”瞟了一眼他们身后没有人跟着了,而他两人是空手的,失望道,“杀头饭到头了。”
百里弘深平道:“我是来算账的,三位先生喝了这么多天酒应该要付点酒钱了吧?”
“你等等,我先算一下,”齐丑发挥他的特长,“如今战乱,米比金贵,但对你北王应该算不上什么。你每日来带了三觚酒,算上酒菜一起算你每觚三两六钱,三觚就是不到十一两,来了有七八日了吧,就是七八十两。而且熙国市价未受什么影响,我都是给你算满了的,实际我们也付不了那么多,你别仗势坑人。”
百城弘深坐下,伸手请他们几人入位,几人坐下后,他对着三人扫了一圈,沉道:“我的酒钱齐先生是算清楚了,但是天下百姓的账齐先生算清楚了吗?”
三人闻言知他意有所指,全都默然不语。
“三位先生应当知道我请三位喝酒的目的,”百里弘深神色凝重,语气沉重,仿佛压了泰山一般难以释放,“更应该知道我没有时间等。不但我等不起天下的百姓也等不起,三位先生听到外面的雨声了吗?快入秋了,夏国位处北方,今岁凶难得收成,他们又拿什么来熬过年关?”
齐丑辩道:“熙国征了夏国,如今是第一个年关,北王想赢得民心这才处心积虑地陪我们喝酒。”
“没错!”百里弘深坦承,“我是有这个私心,但三位先生想一想我为什么能得这个民心,而夏王却失了这份民心呢?”
三人沉默。
百里弘深续道:“百年前胤朝安氏失其鹿,五国逐鹿百年兵燹不止,民不聊生。国与国,臣与臣,相互攻讦,若遇灾年,妇童冻馁,山无榆皮。向大人的表文先生们已经看过,不止延边还有其他几邑皆是如此,三位先生空怀其才却无悯心,就是这么报答夏王的吗?”
路仲由叹道:“夏王虽有过但他已崩,我等之前受他恩典不能随主于难已是不忠,如今还要为敌国卖命,谈何报答?”
“敢问先生,夏国是夏王的还是夏民的?”
路仲由一噎,这句话本就不好回答。
百里弘深见他语塞,续道:“夏国是千千万万夏民组成的,朝廷设官各司其位,是为王上治理万千子民和土地。如今夏王灭夏民还在,三位曾食君禄,却在君身故后不能安其子民,空守忠节又有何益?”
“盖闻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大丈夫安民报国,今夏国岌岌可危,先生们却为一人守匹夫之节而不全天下之义。这样的浅识目短,未敢闻也。”
夏轻染听着他的话字字诛心,她认同他说的话却又因这话是鞭笞她的父王而感到心痛。她的脸白了青,青了又白,指甲在她的掌心掐出一道道红痕。
她又听他们说了几句,终于忍不住在旁边插嘴了:“先生尚怕付不起酒钱,又何况民乎?小女子闻先生言最多的是忠义矢节,矢节虽不可渝却能愚。在小女子看来,愚忠愚节愚义皆是奸。夏王请闵先生教导小王子,闵先生不能教他免于难何以为师?路先生和齐先生口口声声做夏臣,却在这里享熙国膏腴,又哪来的忠?”
此言一出四人皆看向她,闵子盯着她若有所思,他从没见过一个年轻女子敢和老先生谈何为忠何为奸?百里弘深眼神复杂地看向她,既隐隐高兴她有此见解,又担忧此话的背后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