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我丈夫后来出车祸,我办完后事,有天回到这里,发现雪宁一个人在家,那是寒冬的深夜,下着大雪,她赤着脚,衣衫单薄,就那样抱着膝盖,蹲在门前盼望。
她的身体很冷,没有一点温度,露在外面的皮肤煞白,没有一点血色。
我蹲在她面前,看着她冻得发紫的双脚,问她怎么不穿鞋,为什么在门外。
她跟我说,她在等爸爸妈妈,她说,爸爸说过会回来接她的。
我鼻头一酸,拥住她,我知道,只有她不知道,没有人会回来接她了。
她爸爸妈妈走了以后,她不上学,她一个人在家生活了很久,我不知道她这么小的一个女孩是怎么做到的。
后来我卖菜,或者什么都干,供她上学。
有次放学,不停工作的我一如既往很晚才去学校接她,到学校的时候,她已经在学校大门前睡着了,幸好门卫室的大爷一直在旁边看着她。
我把她背起来,借着月光,走进乡间的小路,再走进田间,听到蛙声四起。
她的手搭在我肩膀,忽然醒了,她问我,为什么月亮会跟着她走。
我笑她,对她说月亮怎么会跟着她走呢。
她又跟我说起学校里的事情,说起她的朋友,说起哪些人欺负她,说起语文老师今天布置了一个作业,就是给自己的爸爸妈妈写一封信。
“姑姑,老师说,爸爸和妈妈是世界上最爱我的人。”
我点头,告诉她是的。
“姑姑,我的爸爸妈妈去哪了呀?什么时候会回来找我呢?”
我骗她,他们在外面为她挣钱,如果以后她考上高中和大学,他们就会回来了。
“高中和大学是什么?”
我没有回答她。
后来雪宁越长越大,她再也不问我她的爸爸妈妈去哪了,我知道,她应该什么都明白了。
她总是笑着,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哭,我很累的时候,她就会抱着我,跟我说说开心话。我总是在想,她为什么不哭呢?她会不会在我不知道的角落哭了很多次?为什么不问问她的爸爸妈妈去哪了?”
江池砚盯着水泥地板,手里的茶已经冷透,他没有意识到,他的手已经被自己一直紧捏着的茶杯里溢出来的热水烫红。
……
张邬丽带上手套,“快去看看雪宁吧,我该出去了。”
这时钟灵疏开口:“丽姨,雪宁的语文老师说,爸爸和妈妈是最爱她的两个人,她曾经告诉所有人,你是她的妈妈,所以,她在心底里认为,你才是最爱她的人。”
张邬丽听到,愣在门前,泪流满面。
……
钟灵疏带着江池砚上了后山。
侯雪宁的墓前很干净,想来是张邬丽除过草了。
“为什么这么多年,才来看她。”
钟灵疏放下一束花,看着经历风吹雨打,褪色的石碑上侯雪宁的名字,她目不斜视,问身旁的江池砚。
江池砚弯下腰,抚摸碑面上侯雪宁的名字,沙哑道:“我们之间……我不知道要以什么身份来看她。”
钟灵疏:“你可以找到她,就像那个晚上,你找到我,然后站在这里。你们是朋友,你可以来见她,你只是害怕。”
江池砚:“对不起,或许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