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儒生中,出身员外之家的沈宗贤最是尊贵。据说从他曾祖一辈开始,他们家便每年都有人入京为官,而这一辈中,沈宗贤的一个堂兄已经进京了。大家都觉得,沈宗贤总有一天也要进京的,所以对他格外客气。
沈宗贤打完旁边少年,又见左列末尾的几个少年眼神里含了期待和好奇地望着他,似乎想听他多说些什么。
看到他们打着补丁,一副寒酸样的儒袍,沈宗贤心生厌恶,不禁恶狠狠道:“去去去,别在这里偷听。知道礼字怎么写吗?”
“谁偷听了,还不是你自己讲得太大声。”左列末尾的一少年抱怨道。
山路上,皮鞭驯马之声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两匹高头青骢马并驾,拉着一辆乌木马车缓缓地停在书院门口。
这马车浅看和寻常马车并无不同。但细细看去,却可见其精细。乌木门框雕刻山水回纹,蜿蜒成势,和车帘的湖心亭景相映衬。晨光下,车帘锦缎泛着柔光,粼粼闪耀,似真有湖水于其上,衬得车中之人如湖底之月——虽隔着层层波光,令人看不清楚,却已透出一种神秘而贵气的清辉。
车帘撩起,冷漠矜贵的少年太子踏步而出,仿佛给素雅的画布上施了金粉,灰白的书院霎时亮堂起来。
“竹隐书院。”
太子低声道。
吴欢面色沉稳,但心里已然在发抖。眼前是乌漆的书院大门。门顶牌匾上四个大字砸下来,砸得她头晕目眩。
竹隐书院。
她跟着爹送弟弟的时候,无数次地来过这个大门口,尽管心里有无穷的渴望,却囿于家境,心底自卑,从来没有进去过一次。
“是的,殿下。”孟庭生虽是当地大儒,见过些场面,但接待太子这样的大人物还是头一遭。因此难免有些紧张。
他介绍几位先生道:“太……珩公子,这几位便是竹隐书院的先生们,张先生授礼,王先生授乐,李先生授射,赵先生授御,刘先生授书,陈先生授数。”
吴欢点点头,心里隐隐地被一种梦想成真的甜蜜包裹。虽然她听不懂这些科目都在讲什么,但她什么都想学一学。
她低头与几位先生互相行过礼,已经开始期待未来的书院生活。
“这些,是我们书院的学生。”孟庭生指着两列不同的学生道。“我料想,珩公子对此处不甚熟悉,生活恐多有不便,于是便将书院的学子都叫了过来,珩公子若是有什么不解,皆可以问询。”
全书院的学子……那就是说,弟弟也在!
吴欢心下狂跳,她的眼神扫过去,果然见弟弟吴忧站在左列队伍最后。吴忧比她上次时又瘦了些许,因为家里没钱,吃不上好的,他脸上总是没有血色,嘴唇发白,衣服上带着她亲手缝制的补丁。
孟庭生将沈宗贤唤过来,拉至吴欢跟前,道:“这是我们书院这一辈最有才华的学子,我们已经安排了他陪着珩公子熟悉环境,有什么问题,珩公子尽可问他。”
沈宗贤低头冲吴欢行礼,举止颇有君子风范。
但吴欢并没有心思理他。
自莫名其妙在宫中醒来,卷入那桩“孟良公子”的风波后,她一路被大臣参奏、被宫人窥探,压着这具陌生的身体,撑着太子的身份走到此处。舟车劳顿,日夜提防,她早已筋疲力尽。
这一切实在太荒谬离谱,压在她身上,犹如重石,难以喘息。
如今行至此地,见到吴忧,她心里方才有了一丝安慰。
她急切地想把这个秘密共享给自己最亲近的人,请他替自己分忧。
“我不想要他带。”太子殿下的语气不容质疑。
吴欢平复好自己的心跳,将手指向站在队伍末尾,形容憔悴的弟弟吴忧。
“我要他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