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宏宇帝不辨喜怒,“继续说。”
“儿臣派人去抓燕燕姑娘,反倒碰上了奇怪的东西。地下密室里暗设邪阵,有人利用南疆俚人一族失传已久的阴毒法门,强行抽人魂魄制造杀业。这些魂魄毫无神智,以掠食人血人肉为生,燕燕姑娘死于其手。事情过于耸人听闻。儿臣已将所有的三十八个魂罐交给相国寺若无大师度化,悉数在此,还望父皇定夺。”
说着,李炘呈上了装有戒指的宝匣,封口处还粘着一张佛教谒语。
陈公公手捧宝匣,以眼神询问宏宇帝应当如何处理。宏宇帝摆手,“造孽的东西,叫蒋方济处置了去。”
“是。”陈公公退下。
眼角余光瞥见李炘仍然跪着,宏宇帝问:“怎么?还有话要和朕说?”
“父皇,儿臣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李炘有些惶恐地低头,额头越发贴近地面,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说。”宏宇帝命令道。
“父皇,儿臣觉得,是时候可以动杜氏了。”
宏宇帝默然。
洛阳杜氏,自大乾建朝以来就存在的一支贵族,与南京纪氏、扬州何氏、太原王氏共称天下四大家,颇有前朝五姓七望遗风。
每一任大乾皇帝登基后,都得费尽思心打压、平衡与这四大家的关系。
从前宏宇帝还是王爷时,为他心目中最优秀的孩子李骁,求了南京纪氏的女孩做世子妃。后来,又因疼爱原配留下来的长女大公主李瑶,为她指了洛阳杜氏的年轻俊杰做驸马。
这两个家族为宏宇帝问鼎九五出了不小心力,他一直对这两个家族颇有倚重,许多事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造就了当前尾大不掉、积重难返的难题。
有心整治,无处下手。
指望世家只会养出新一批世家,故而宏宇帝选择培养清流文人,为老三李炘指婚工部尚书的女儿,叶风荷。有这位带头,许多出身寒门的清流便不知不觉汇聚在李炘身边,凝聚了一股力量。
世家同清流打擂台,朝堂稳定,宏宇帝的皇位才能坐得稳。
李炘显然深知自己在宏宇帝心中的定位,见宏宇帝默然不语,立即开口:“父皇,世家大族暗中勾结已成我大乾心照不宣的秘密。远的不说,此次官粮在洛阳被劫,被您发配的人哪个不是下场凄惨?唯独杜家子弟,因着杜丽妃娘娘和朝中大臣求情,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为人臣子怎可燕燕居息,应当尽瘁事国,死而后已。”
“不论是督粮官的事,还是此阴毒法门,冥冥之中都在暗示杜家牵涉到其中。如此虫豸昏庸误国,若不加以惩治,我大乾子民如何能安事生产?儿臣恳请父皇,一查到底!”
大义凛然的一席话掷地有声,半开的窗户吹来了一缕寒风,冻得李炘一激灵。
原来出汗了。李炘想,用袖子抹掉鼻尖汗珠。
宏宇帝静静坐在龙椅上,犹如一尊不可亵渎的神像。他用威严冰冷的目光审视李炘,似要剥去儿子的一身血肉,亲手分辨他的为国公心。
李炘微微闭眼,额头上汗珠越发密集。
“老三,你抬起头来。”
李炘听他说,话语好似松动了,惴惴不安的心勉强寻到几分踏实感。
但宏宇帝并不期待他的踏实。
老迈的帝王由是如此问他年轻的儿子:
“老三,你这是在朕面前借故踩你大哥,暗讽他牵涉其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