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鸾殿。
灼玉躺在宽大榻上,用被子将身子卷成一筒。滚过来,又滚过去。
脑中划过白日的画面。最终停在季美人责备容玥的一幕。
真好,连容濯那样瞧着不似活人的人都有阿娘,而她的阿娘早早死去,记忆中属于阿娘的片段少之又少,年岁越大越模糊。只记得有一个女子牵着她在长长的宫道上走路,她生了双温柔漂亮的眸子,喜穿白衣。
此前她未主动问起阿娘,便是想自欺欺人,说不定在偌大赵宫里有个阿娘等着她。然而并没有,甚至她隐约察觉她的阿娘似乎是赵宫的忌讳。
翌日晨起梳妆时,她试探着问起傅媪关于阿娘的事。
铜镜中的傅媪面色微变。
灼玉看在眼里,双手规矩叠在膝上:“媪,我说错话了么?”
傅媪目光和蔼:“孩子问起母亲天经地义,何错之有?翁主是主,老奴是仆,理应为您解惑。”
宽慰后,老妇长叹一声,握着玳瑁梳陷入了回忆。
-
傅媪入永芳殿是正午。
即便晴光大好,殿中依旧门窗禁闭,隔绝一切生机。
寂暗角落里,高大的玄色身影独坐着,仿佛一樽青铜铸就的雕像,听闻脚步声才动了动:“阿蓁她……”
赵王还不大习惯,更仿佛触景伤情:“她可还适应?”
傅媪道:“小翁主还算适应,只是,今晨时问起了姜夫人。”
“媪如何说的?”
傅媪原封不动地复述:“姜夫人是您在民间认识的女子,与您情谊甚笃,可惜小翁主三岁时,姜夫人在与您出游途中,被匈奴人挟持用以要挟您,姜夫人高义,不想您为难,毅然自刎,断了匈奴人的阴谋。”
说起这桩旧事,傅媪眼角依旧有泪,赵王高大身形亦发抖。
赵国处于大宣北境,常年受匈奴侵扰,肩负着替朝廷戍边抵御匈奴之责,常年与匈奴作战。
当年匈奴南犯,赵王领兵抵御,战事胶着之际,匈奴见赵国兵强不好对付,绑了赵王宠妃做人质。
但姜夫人有傲骨,不愿夫婿和赵国为难,毅然自尽。
赵王因此心结成疾。
听到“自刎”二字,赵王骤然焦灼,在殿中走来走去:“不,她没死,阿鸢她没有死……”
若是往日,傅媪定会顺着他的话说,但这次她狠下了心:“王上,这么多年过去,您也该醒了。小翁主这些年流落在外,备受欺凌。安阳侯能发现小翁主,起因正是小翁主的玉佩被一恶仆窃走并反过来诬陷!”说着不由心酸:“翁主本应尊贵万方,昨日见到您时,却习惯地跪地自称‘奴婢’……”
缓了缓,傅媪继续劝:“当年暗中抛弃小翁主的人还没查出来呢。且上月老奴还听闻齐国的翁主因老齐王去世受夫家冷落,您只有振作起来,小翁主方能顺遂一生,不负姜夫人所愿。”
赵王逐渐平复,紧绷的脊梁松下,像不再凶猛的虾。
-
回宫后,赵王每日会派人来询问灼玉起居,似要弥补多年缺失。
但人却从未再露面。
傅媪说:“王上自姜夫人去后一蹶不振,多半时候在外寻找您下落,倘若回宫便在姜夫人生前住过的宫中闭门不出,平日不必亲自料理的政务都交由相国和王后来定夺。”
灼玉猜测,前世大权会落入薛相手中,正是源于父王的颓废。
如今她成了赵国人,为了前程就得揪出薛相,揪出薛相和那抛弃她的女子。前世那女子既能告知陈媪她的身世,在她幼年时又偷偷弃掉她,想必不是权贵,就是宫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