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昭三年冬,宫变堪堪结束。
江宁忧心朝院外眺了一眼,手上收拾包袱的动作更加迅速,空中飘飞下的雪像织娘在打棉絮,散得满天都是,地上的雪约莫有三尺厚,让人难以行动。
宫变来势汹汹如洪水猛兽,太后独掌大权皇帝被软禁,她对此早有预料,皇帝不满太后掌权许久,欲夺的心火欲燃欲烈,发起宫变并不奇怪。
和她前世所见并无两样,太后不止贪心于几纸空话诏书,宫变实际要拿的是兵权,江宁身为将军夫人,难逃一死。
可她要活着,缠着纱布的眼不住落到院外已是盘虬姿态的梅树,不觉被拉入因果境内,境中梅树被火舌肆意撕咬灼烧,白嫩的花朵零落成泥。
院中满站着穿着黑色锦袍的兵卫,江宁就死在他们剑下。
裴安是将军,也是她的夫君,是她在这世间唯二的亲人,上一世江宁因为这双能遇见因果的眼睛,亲眼看着母亲被父亲活活烧死,被她的夫君利用手上沾满无辜鲜血。
再面选择,江宁嫁了裴安,贪享为数不多的安稳日子,他爱她敬她,江宁亦是如此。
若裴安侥幸活着,江宁和他隐于山野,若裴安被害身死,她必为他报仇雪恨。
行囊收拾齐整,她又清点一遍确认无误,套上丫鬟双鲤给的补丁斗篷,握住她的小手:“备一辆马车去江府接母亲,到郊外的竹林小筑,安定下来我自去寻她。”
双鲤重重地点头,又担忧地看着江宁惨白的脸,小姐本就眼盲体弱,离了她该如何是好。
踌躇之下江宁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道:“去吧,不必忧心我。”
江宁与双鲤一同背上行囊,将军府已是空府,双鲤功夫轻巧,从墙上一翻而过,她欲从后门而出,拉下斗篷遮盖住大半张脸,匆匆而行。
沙沙——
一道黑影衣袂翩翩稳稳落在地上,来人是一位女子,浓墨黑衣与夜色完美融合,上面绣着黑蛇暗纹,墨发被银冠高束成马尾,双眼锐利如鹰,面色冷峻,飒爽至极。
银光从江宁眼前闪过,那女子抽出背后双刀向她劈来,刀刀狠厉欲夺她性命,江宁躲避不及素衣上出现可怖的血痕。
幸好江宁重生后为自保学了些拳脚功夫,她借躲闪弯折下身,抓了一大把雪毫不犹豫打在对面脸上。
女子被雪晃闪了眼,江宁拔腿就跑,她上山没学到什么杀招,专学了轻功和暗器这等阴损之招,她纵身跃起,白衣飘散如月娥仙女,几个闪身下连功夫极好的女子都追不上。
江宁面色发白,重重喘着粗气,她体力不支这样耗下去只有成为刀下亡魂的命,恍然间江宁连连脚滑几次,被身后女子察觉速度愈发快,险些将她追上。
她看着女子手中闪着寒光的双刀,咬牙从阁楼上一跃而下,正好有一马车从小巷经过,江宁来不及多想,翻身而入。
嘎吱——马车因江宁的坠下发出响声,她却并未感到有多疼痛,下意识抓了一把身前之物,温热结实又软弹,她只听一男子闷哼一声。
“唔…”
马车上铺了毛毯,江宁眼盲初愈,只能看见模糊的剪影,她此刻整个人被对面陌生的男子拥入怀中,那她刚刚抓的是……?
“小姐抓够了吗?”低沉磁性的声音在江宁耳畔响起,她连忙脱身起来,斗篷滑落大半,露出清丽瘦削的脸庞,白瓷般的脸上生了一双摄人心魄的眸子,眼下是遮盖不住的乌青,看起来温婉又脆弱。
江宁与男子四目相对,那人身着玄色衣袍,胸前用金线绣着四爪蟒服,长发被镶着美玉的金冠束起,洒洒铺在身后。
他虽生得神清骨秀,芝兰玉树,那唇下痣更添了几分风情,只是眉尾的刀疤凭空为其添了几分冷厉薄情,何况他周身都散发着尸山血海拼杀出来的气质,江宁低下头不再看他。
马车似乎被什么惊扰停了下来,方才追杀她的女子声音不适时地响起:“殿下可见一女子从这方巷子逃走?”
裴无忌低下头好整以暇地盯着她,江宁跪俯在他身侧,装作双眼失神的模样适当暴露出她的脆弱,粉唇轻抿泫然欲泣对裴无忌做口型道:
“救救我。”
他面上情绪不显,江宁看不出他眼底的情绪,只能看出他隐约的今生因果,裴无忌身旁伴着尸山血海,血光滔天,他要来复仇。
这绝不是个好兆头。
果不其然,裴无忌眸色一暗,抓住江宁细白的手,低声道:“你就是江宁?”
江宁顿觉不妙,下一秒,她只感全身失重,裴无忌竟生生将她从马车上推下去,顾不得全身疼痛,她爬起身掏出贴身的匕首与追赶而来的女子开始搏斗。
“步杀,杀了她。”
裴无忌的声音平静无波,纤长的手指掀开马车帘子,俊秀的脸庞大半隐入黑暗,似乎对她的死毫无波澜。
步杀的双刀挥得又凶又猛,江宁的短刀招架不住,白袍被撕得稀碎,她躲闪不及,空手接住刀刃,血肉翻出,在纯白的雪地上开出红艳的曼珠沙华。
她仍不放弃半分活命的机会,奈何体力不支,颓势尽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