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鲤抬脚准备出门时,裴无忌喊住她,他眼尾泛红,轻轻拨开江宁粘在额上的头发,江宁背上的伤实在是太巧合,她是否是竹林中与他对打的女子还有待考究。
今早他转醒时,无意识摸了摸身边的位子,只触得一片空落落冰冷的锦被,未见江宁,枕上空留她昨夜遮眼的白绸,但身上的红痕告诉裴无忌。
那一夜意乱情迷并非幻梦一场。
裴无忌摩挲着那段白绸,回味着那晚黑灯下的点点滴滴,江宁似乎格外喜欢他的眼睛。
纤纤玉指描摹着他的眼,轻轻蹭过他的羽睫,像是在作画一般,虔诚对着他的眼叩上一吻。
那声裴郎,裴无忌此生难忘。
他入宫时不少人对着他指指点点,强夺臣妻,不顾伦理,裴无忌都不在乎。
自死路得生后,他这一生只为复仇和报恩而活。
沈清荣命他去找万靖,路途中得见一行马蹄印,转眼就看到驾马离开的江宁,他知晓裴安同他一样并无父母,京中能如此关心裴安一案的怕是只有江宁一人。
她分明昨夜还在同他行鱼水之欢,今天就能为了一个死掉的男人落得如此模样。
凭什么?
他忽然有些忮忌裴安,至少还有一人为他愿赴万劫之难只为求一纸真相。
裴无忌看着床上疼晕过去的江宁,心中那点恻隐之心开始动摇,他希望江宁同他父母一样在痛苦中死去,那些恨是抹不掉的。
江佑严当年克扣下的赈灾粮,是荆州十万百姓的救命粮,没钱没粮,即便如此南诏来犯时没有一人肯向敌军低头。
退一步便是江南重地,荆州,必须守。
那是一场死战,兵民一心。
男人扛起锄头,女人用牙也要撕咬敌人的喉咙,幼儿抱住敌人的腿,长刀刺入从未放手,护着荆州守兵传递军报。
荆州都督怒喊三声杀敌悍然抗退令,全家披甲愤死敌军剑下。
浩战三七二十一天,无一援兵,无一粮草,无一人降。
南诏五万大军破城时,战火燎天,只有守兵四百人,百姓若干。
这样的城,他们打了二十一天。
这样的城,荆州有十三个。
朝廷断了他们的活路,但大昭是他们的国,荆州是他们的家,可却没有怨朝廷不公,无一人肯后退半步。
屠城,荆州十万百姓殉国而死,他们甘愿。
然一纸书后,荆州誓死抗敌的事被打成流民叛乱,江佑严帅军平定南诏被颂为英雄,十万军民百姓的命被一纸文书抹去。
那么轻,那么贱,又那么重。
年幼的裴无忌识字,他给那些亲人尚在的守兵写下字字泣血家书,带着将士们的家书被送走,一路躲着战火身上的家书越背越多。
家书太沉了,他不得不弯下腰去,又不敢停下,裴无忌想,在路途中奔波而死就是他最好的结局吧。
裴无忌回过神来,头痛无比,他扶额叹气,狭长俊美的眼垂下,他和江宁之间隔着太多太多,不只是他父母的命,还有荆州百姓的命
自他醒来,这便是他脑海中全部的记忆,他在死人堆里被人挖出来送到宫中遇见沈清荣。
她告诉裴无忌有关身世的一切,包括他的仇人,这种种都对的上,他便不再怀疑,为荆州昭雪,为他父母报仇是他此生唯二活着的目的,再无他想。
若不能为荆州百姓求一个真相大白,不能为冤死的父母报仇,对不起他一路上所吃的苦和无法诉说的痛楚。
江宁痛得死去活来,汗水蛰得她眼睛酸痛无比,她醒了又昏睡过去,反反复复几次她连能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她恹恹地抬起眼皮,坐在她床边的裴无忌脸上毫无波澜,她忽地有些心慌,可很快又安定下来。
李慈安下手用了十足的力,放平常她也会受些皮外伤,更何况这鞭盖在剑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