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国府。
李世民一边解佩刀一边脱胡服,风一样跑过几重门。大叫:“阿耶,阿娘,大哥,四弟!我今天过得可快活呢。”依稀的、沉闷的暮鼓声回荡在滞涩的空气里。
一身素衣的长孙纫佩像只突如其来的小猫,叫着“阿舅”跌进了他怀里。
女孩手里举着一只豆娘双股钗向他炫耀:“外祖母给我的。”
四姊李陇月上前招呼女儿:“不要到处跟人炫耀首饰。”
“四姊也在啊。”李世民逗弄着三岁地甥女,有些惊喜。
“孝政大祥过了,他父母允我带女儿回李家小住。”李陇月慨叹道,“琼曦姊来信说过几日来陪我……”
“令武来吗?”女孩捕捉到了母亲与舅父言谈中最重要的讯息。
“来。”李陇月微笑点头。
长孙纫佩开心地从舅父怀中滑落到地上,跑到庭中看孔雀。
“她知道吗?”李世民指了指长孙纫佩,意有所指。
“我也不太明白小孩子的心思,她有时不太明白为什么父亲去了洛阳那么久都不回来看她,有时又跟大孩子似的说阿耶在北邙地下也不知道怕不怕黑?这孩子以后的路估计比别人难走些——”四娘李陇月叹道。
阿姊你也是啊——李世民默默说道。
“阿娘,阿舅,孔雀开屏啦!”长孙纫佩指着孔雀向长辈们报讯
又是一个丧父的女孩。李世民皱了皱眉。鼻子有些发酸。
唐国夫人窦氏迎上来去,嗔怪道:“你父亲与兄弟去大兴四处拜会故旧,你却缺席;四娘好不容易与我们重聚,你又不见了踪影——该罚!”
窦夫人的语气并不严厉,只是纯粹的玩笑,她继而又转向孔雀开屏的方向:“你看纫佩这孩子,是不是越长越漂亮了?”
“当然,越长越像她外祖母了。”李世民露出一个顽皮的微笑。
李陇月招呼长孙纫佩回屋:“阿娘,二弟,你们说要事吧……”她的神色,突然又凝重起来,似乎从即将完全除去丧服的释然中跌入另一种不详的预感中。
窦夫人上前正色道:“毘提诃,你差点被缇骑抓去打板子的事待会再说。我先与你说正经事——你阿耶不日将去陇右赴任,为陛下安抚豪族……”
“陛下终于重用阿耶了?天大的喜事啊。”李世民匆匆换下靴子,“阿娘,我今日……”
他觉得今日简直双喜临门:父亲高升,自己又幸遇佳人!他与母亲一向无话不谈,他一定要为那个给自己点评诗文、陪自己看日晕的女孩在大吹大擂一番,让母亲也心生好感。
窦氏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但是你父亲得到今日的地位是有交换条件的……”她些许停顿了一下,踌躇着怎么说才不至于太刺激这个从小都不离父母身边的儿子:“作为效忠的条件之一,你必须以库直的名义留在陛下身边,从幸东都。世民,你应该懂得陛下的意思。我和你父亲也会设法令你早日归家……算了,这些还没影的后话先不提……你那性子,和达官贵戚也不知合不合得来?”
若是早年,窦氏听闻皇帝要将儿子留在身边,一定会撺掇儿子勉力奉承主上,为自己谋一个锦绣前程。如今眼见天下狼烟四起,皇帝昏悖颟顸,李氏名在图谶,窦氏未免心生异志,便不愿意儿子如人质、如佞臣般伴驾于杨广身边了。
“也就是说,我,一个唐国公无法袭爵的儿子的自由换来了阿耶的新任命?现在父亲手里有骁勇的兵士,有自由裁夺的权柄,有笼络人杰的机缘?”李世民笑嘻嘻地问母亲。
“是。”窦氏也不知这孩子为什么如此兴奋。
“那把我送出去换个好官职就行!就是父亲在涿郡如此尽职,陛下才给我个库直,连个校尉也不赏我,未免太小气了。”李世民回复了孩子气的抱怨。
“就你话多!库直也是随口说的,没有门下任命。”窦氏手执纨扇打向儿子的脑袋,轻轻落下。她心中感慨,这不愧是自己最爱的儿子,总能设身处地为家人着想,“该做些什么心中可有数?”
李世民略一思索道:“是,明白。”李玄霸的去世让窦氏深受打击,气疾时常发作。此时再如小儿女一般惺惺作态怕是会让母亲承受不住。
李世民便很托大地向母亲承诺:“阿娘勿要担心,不就是陪着陛下吃喝玩乐外加游猎吗?样样都是我精通的。”
见窦氏瞪了自己一眼,他又赶紧补充道:“得觐天颜,自然每天在陛下面前感慨父亲忠贞为国,若是有小人进谗,一定要拼了此身为父亲辩白,切不可逞一时之气。”
窦氏有些倦容,坐回茵褥上:“让你最后一个得知此事,阿耶阿娘也觉得有些对不住你。不过你兄长毗沙门为人怯懦,遇事不敢据理力争,我只怕他受奸人欺凌;玄霸身体尚佳时倒是很适合做个弈棋待诏、作诗待诏,可惜天不假年;三胡相貌丑陋,连我都厌恶他,送去陛下身边恐怕给你父亲惹祸;智诠年幼又兼妾生之子,没有资格,皇家还会认为李氏故意轻慢。思来想去,既然有奸佞告知主上你是唐公爱子,皇帝又点名要你去东都,便断没有偷梁换柱的道理。”
李世民长跪在窦氏身边:“无妨,阿娘,这是一笔阿耶稳赚的买卖,我会小心的。你替我准备一下即可。还有,我看中了都会市的一只白鹘很久了,央了阿耶很久都不许买。这次就算作为补偿答应我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