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开的背影,忠毅侯捋着胡须,看向身边的妻子:“成骧那边儿如何了?下月能回来吧?”
侯夫人收回视线,赵庚常年在军中,应当不是个浑不吝的,知道未婚男女之间相处的分寸才是。听到丈夫的问话,她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哪儿有那么快,我想着难得碰上个有用的大夫,让成骧再疗养一段时日。”
忠毅侯先是点头,继而又叹了一声:“你也别太纵着成骧了,日后蓬姐儿嫁了人,府上的许多事都得要他自己来扛,旁人帮不上。”
身居高位的人习惯了话里拐了一道弯再说真意,侯夫人明白,他对赵庚这个国公女婿很满意,下一步便要商议婚期了。
但听他提起儿子时的那副语气,侯夫人不大愉快,隋成骧当年生下来的时候小小一团,浑身青紫,她身边的人几乎都以为这孩子活不成了,她咬着牙吃了多少苦汤药,吃人参喝燕窝补到流鼻血,哺育了那孩子整整十六个月,期间的饭菜连盐都不敢多加。其中心酸,她自己回想起时都忍不住落泪。
眼看着儿子身体有了起色,她才敢稍稍放开手。
忠毅侯虽然也疼儿子,但侯夫人心里清楚,他疼的是府上唯一的嫡子,是能替他延续爵位传承的世子。若是景顺帝肯册封庶出的孩子当世子,且看看他还会不会多看隋成骧一眼。
看着丈夫仍旧俊美丰朗,眼角眉梢却已生出明显纹路的脸庞,侯夫人收回视线,淡淡嗯了一声:“我心里有数。”
……
忠毅侯府的花园由无数匠人潜心建造,又有侯夫人这样品味与要求都极高的女主人时时游玩,的确当得上一句人间仙境,楼台层叠,花木扶疏,此时正值仲春与暮春交汇之时,园中的花开得仍十分灿烂,垂丝海棠团团簇簇开得娇艳,紫玉兰和辛夷花兀自在枝头绽放,花萼拥挤着凑在一堆,看起来喜人极了。鸳鸯茉莉漾开一片紫中带白的花潮,连扑来的夜风中都带着沁人心脾的香气。
此时天边仍有晚霞逶迤出的道道丽色,整个花园都笼罩在绮丽霞韵晕染后的昏黄天光中,眼前的一切都朦朦胧胧的,透着一股令人不自觉放松下来的绰约情态。
隋蓬仙一路上都没和他说话。
她才不要主动开口。那样会显得她很等不及。
隋蓬仙下意识抠了抠指甲,她不想让赵庚得意,更不想让他生出错觉。
这桩婚事必须退。
以‘隋蓬仙’这个身份来说,今日是她们的第一次见面,她当然不可能质问他为什么迟迟不提解除婚约这件事,但若是不问,眼睁睁看着几个人谈笑间就决定了她的婚事——这感觉太糟糕,落在隋蓬仙心头,轻而易举地就燎出了一片火气。
隋蓬仙余光瞥到赵庚始终沉静的冷峻脸庞,心里莫名浮现出一种猜测:他该不会是见色起意,又不想退婚了吧?
虽然这种假设在隋蓬仙得知赵庚要主动退婚的那一日也曾在她脑海里闪过,她当时还在想,若真有那一日……
她当时都想了些什么报复的手段来着?
隋蓬仙冥思苦想,浑然不觉自己的视线已经正大光明地挪到了人家的脸上,来自她的注视存在感太强,赵庚无法忽略。
他有时候很好奇,她那颗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
他这么想,他便也这么问了。
“你在想什么?”
隋蓬仙略微抬眼,便与他四目相对。
他身后是笼罩在朦胧暮色里的亭亭草木,这一切都是她熟悉的,他身量高大修长,站在暮影里,更像是一座亟待苏醒的巍峨玉山。
哪怕他此时语气和神态都看不出异常,隋蓬仙还是本能地感觉到——这个男人很危险。
但骄傲如她,不会露出一丝一毫的下风。
她略抬了抬下巴,赵庚观察过她好几次,发现每当她底气不大足的时候,在说话前总会多这么一个小动作。
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不好惹一些?
赵庚嘴角翘起一个不起眼的弧度。
错神间,他听见她用一种高傲而笃定的语气说:“我在想,你此时此刻,一定在想我。”
男女之间,相互博弈,她步步紧逼。
隋蓬仙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里面倒映出完整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