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尺敲击的力道透过厚实的棉衣传来,阿獒整个背脊绷紧,像一张拉到极致、蓄势待发的强弓。
他几乎是咬着牙,从喉咙里憋出一个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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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升高,驱散了些许寒意。明华学堂宽敞的雕花木窗透进浅金色的冬日阳光,暖融融地铺在书案上,紫铜熏炉里烧着淡淡的沉香木屑。
宋女傅端坐讲席,身着端庄的湖绿袄裙,声音平和却自有一股威严:“妇人四德,德容言功。德为首,贞静顺和是为本。”
她的目光扫过下方七八个女学生,“今日新习《礼记·内则》中一段,讲持家之道。”
沈瑾端坐在案后,姿态优雅合度,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摊开的《礼记》扉页边缘。昨夜整理母亲遗物时找到的半块羊脂玉环佩,此刻正藏在袖袋深处。
长安城困死了母亲的一世芳华,难道也要困住她沈瑾的翅膀?
她还在沉思,宋女傅便已然从《礼记》讲到算数了。
“今有绢帛百匹,分赐宫娥三人,长次再次三等分例,依次为三、二、一。问:末等者可得几何?”宋女傅话锋一转,抛出一道算学题。
李蓁正偷偷用手指在桌案下描摹昨夜新得那本《山海经》精怪图谱里九尾狐的尾巴,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吓了一跳,她茫然地抬起头,捏着毛笔的手指僵在半空,脑袋四处张望。
百匹绢帛?三等分?三比二比一?她只觉得一团乱麻糊住了脑子,对着那些奇奇怪怪的动物画得太入迷,连宋女傅前面讲的什么都没听清。
前排的王佩已经挺直了背脊,她自幼受严格教导,珠环玉佩一丝不苟。此刻她脸上带着一丝胸有成竹的专注,微微抿唇,提笔蘸墨便在纸上唰唰地列起算式来,动作流畅自然。
紧挨着王佩的周家姑娘,看到题目就苦了脸。她咬着笔杆,眉头紧锁,犹豫着该先写哪个数字。一个没留神,墨水滴在宣纸上,迅速晕开一片。她“哎呀”一声轻呼,手忙脚乱地用袖子去抹,结果越抹越糟,纸上很快污了一小片,算式也模糊不清了。
坐在侧后方的许令仪则与众不同,她慢悠悠地拿起几根小巧的青玉算筹,目光却根本没在题目上停留,反而落在了题目中的“匹”和“分”字上,口中念念有词:“《逸周书》载‘四丈为匹’?前朝官窑素绢规制似乎有异?”
李蓁急得鼻尖通红,求救的目光像小鹿一样投向身边的沈瑾。小手在桌下悄悄用力,扯住了沈瑾的袖口。
沈瑾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她用笔尖在另一张素色的草稿纸上点了三个墨点,然后在这三个墨点旁边分别写下数字:三、二、一。接着,她在最大的那个数字旁画了个叉,在最小的数字“一”旁边圈了个圈。做完这些,她将这张没有任何算式、只有简单标记的纸片,极其隐蔽地推到了自己和李蓁案几相接的边缘处。
李蓁小心翼翼地用袖子掩盖住动作,飞快地瞥了一眼那张纸片,她的小脸又纠结起来。沈瑾看她还不明白,眉头微皱。趁着宋女傅视线投向别处,她迅速提笔,在那个代表末等的“一”旁边,写下一个清晰的“十六匹余四”。
李蓁看到“十六匹”几个字,豁然开朗,虽不甚解其中道理,但数字总算知道了!她连忙压下嘴角的笑意,提笔就在自己那张算学纸上,在那道题的空白处,端端正正地写下了几个虽然工整,但依旧透着稚气的大字:拾陆匹。
“郡主。”周婉恰好从算纸的墨污中沮丧抬头,眼角余光瞥见了后排李蓁奋笔疾书的样子,又瞄到李蓁桌上似乎压着什么东西。
她像是发现了惊天秘密,猛地肘了一下旁边全神贯注列算式的王佩,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和告状的急切:“你看九公主!她写好了!她刚才还什么都不会呢!定是新来的伴读给她看了什么!”
王佩被她一撞,手腕一抖,蘸满饱满墨汁的笔尖在已经工整演算了小半页的纸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墨痕。
王佩先是心痛地看向自己污损的作业,接着顺着周婉的指点锁定后排李蓁的算纸上,那道“末等者几何”的下面,清晰地写着“拾陆匹”三个字,而她自己的桌子干干净净,沈瑾面前更是只有一本摊开的《礼记》。
一股混合着委屈和被挑衅般的怒火,猛地冲上王妙音的头顶。
凭什么?!她昨夜为了准备今日的经义,被父亲考校《五经算》,熬到子时才算完粮草调配题,父亲嫌她慢,还敲肿了她的指节,此刻还在隐隐作痛。而李蓁她分明什么都没做,却轻易得到了答案。
“宋女傅,九公主作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