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河南的字固然好,本宫记得史载他曾谏言……唔,具体何事倒有些模糊了。令仪博览,可知他因何而谏?又得陛下采纳否?”
这已不再是考较书法,而是借褚字,探求她史料功底与见地的深浅了。
水榭内空气微微凝滞。贵妇们端着茶盏的手都悬停了片刻,看向许令仪。
许令仪并未迟疑。她抬眼正视皇后,语速平缓流畅:“回禀娘娘,褚河南曾谏阻先帝废王皇后、立武昭仪事。彼时言甚切,然未果。其后武氏正位中宫,褚公亦不免远迁之厄。”
她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大理寺卿许夫人的脸色瞬间白了白。
皇后的笑容却深了几分,没有继续追问褚遂良的命运,反而话锋极轻地一转:“‘刚则不折’,此之谓也。能记得真切,很好。”
她的目光在许令仪身上停驻了一瞬,那赞许之中,似有无言的意味深长,随即又恢复一贯的温煦,转向了其他还在专注插花的闺秀们。
赏花宴临了将近尾声,一派和睦。皇后又命人将方才闺秀们插好的瓶花移步至湖心小憩品茶。
阁内微风习习,水光潋滟,气氛似乎松弛了许多。
皇后似是随意一望,目光落向窗外:“秋日不远,这满园芍药盛极而衰,倒惹人唏嘘。花开花落,自有其道。只是不知,”
她顿了顿,语气闲淡如闲聊家常,“若有花匠强要逆天而行,以暖室催逼这芍药于秋日再放,诸位觉得,可使得?又是否真能留住这春色?”
廊下水影浮动,倒映着鉴芳阁内静默的闺秀身影。问题被抛出来,看似问花,何尝不是问人。
一位素以温婉知礼著称的国公府嫡小姐,闻言立刻柔顺地起身,声音恰似黄莺出谷:“娘娘悲悯万物之心,令人感佩。草木生灵,终归顺应天时,强求反伤根本。正如女儿家,应恪守本分,安常守顺,方为承天顺命的道理。”
她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引得好几位夫人暗暗点头赞许。
皇后脸上的笑意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春水温融。
她视线缓缓扫过这满园的年轻面庞,不再停留,只抬手轻轻拨弄了一下身前瓶中的一支芍药,那花朵在她指尖微微颤动,娇嫩的花瓣边缘已被精心修剪得不显半分张扬。
“人云亦云,不若听风鸣。”她温和地开口,“好了,今日赏花至此,各位夫人小姐,想也乏了,早些回府歇息吧。”
她说完,便扶着宫娥的手率先起身,仪态万方,行止如流云。
沈府的西厢,沈瑾独坐案前,她手中握着的,是一张纸,上面是阿獒探听到的消息。
因边境摩擦不断,戍卫北部多年的大将军,她的父亲,已被紧急调令,前锋即日便要拔营。
熟悉的身影悄无声息落地,带进一丝微凉的夜风。阿獒身姿挺拔,静立如寒松,唯有望向沈瑾时,黑沉的眼底才有温度流动。
“小姐。”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
沈瑾猛地抬起头,眼神里有什么东西被重重压力淬炼得锐利而坚决,如同开了刃的刀锋。
她甚至没有多余的铺垫,直截了当地开口,每一个字都斩钉截铁:
“阿獒,你随我父亲,北上!”
阿獒挺拔的身躯极其细微地震了一下,那是一种近乎本能抗拒的反应。
他沉默着,但紧抿的唇线绷出一道冷硬的直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锐利的目光瞬间黯淡下去,沉甸甸地落在沈瑾苍白的脸上。
守护沈瑾是他刻入骨血的使命,从未想过离开。
“你留在京城,我们困在闺阁里,寸步难移。”
沈瑾站起身,迎向他那满是抗拒的眼眸,声音冷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