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乜了她一眼,很是倨傲:“聂大爷忙着见客呢,且等着吧。”
明春点点头,背身刚退回歪脖子树下,身后就有人叫住了她。
“那谁,你等等。”
明春回身一看,竟是瘦猴,想到那日的场景,她端着托盘的手指紧了紧。
跟那日不同,他神色畅快,从商道院的门阶上小跑着过来,接过她手里的托盘,道:“我替你送进去。”
明春受宠若惊,狐疑地看着他,手死握着托盘,没给。
他哈了一声,“怕我下药?你一起来吧。”
明春看着瘦猴将酒送进会客厅,又给坐上的各斟了一杯,确定他没做什么手脚,才略放下心守在门口等他出来。
瘦猴在席间推杯换盏,说尽了明春这辈子都没说过的奉承话,大约过了半刻,他才打着酒嗝摇摇晃晃朝她走来。
明春心想,这人还真是来去灵活,对下嚣张跋扈,对上则又变成了一副任人差遣的狗样。
望着他脸上因讨好始终僵硬着的笑意,明春有些不寒而栗,默默退了两步,警惕地看着他。
也许因为醉了酒,他瞧着没那日可怖,咧着嘴开口道:“这么怕我作什么?”说完也不看她,低头把玩着手里的瓷白玉杯,里边还剩有半杯梦里身。
明春方才在外面瞧见了,这是里面的人赏他的。
他忽然仰头将酒饮尽,擦干玉杯揣进怀里,又取下腰上挂着的扁玉递给她:“我方才也算帮了你,不要你回报什么,下山路过问查院帮我把这东西捎给门房的元冬。”
是父亲的玉,她小心接过,偷偷摩挲着玉上纹路,背后多了一道裂痕。
她记得,那日黑衣人使刀时,父亲慌忙逃走,刀背确实磕到了玉上,父亲也因此躲过了第一刀。
玉竟没碎。
也许了然住持说的寿存千岁之意在这块扁玉为父亲挡刀的那刻便冲撞掉了。
明春抬眼快速看了他一眼,又低头:“这是于掌令的?”
“让你送就送,问那么多作什么。”瘦猴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龇牙恶狠狠道。
“小人会送到。”明春朝他行礼后就退下了。
她揣着玉下山路过那条狭长的山隘,人忽然少了许多,阳光从林木间隙泼洒下来,仿佛回到了自家书斋后的清漪园。
耳后是鸟啼虫吟,身前是树影婆娑,她紧紧握着手里的玉,心里那些因李韦秋而郁郁不得的心思随着清风渐渐飘散了。
目前尚不知瘦猴是如何得来的这块玉,但明春心里已认定父亲的死,和他,和这个匪寨都脱不了干系。
只不过她如今身不由己,行动也不甚便利,一切要从长计议,缓缓图之。现下最要紧的是提前想好说辞,待会到了问查院,好盘问那个叫元冬的。
想着这些,她的步伐愈加快了。
不料刚拐过山隘的弯口,脖后陡然一痛,身子脱力,人直直往石阶倒了下去,落到平座才停下来,在彻底晕死前,明春隐隐约约瞧见山上有几个灰白人影朝自己奔来。
再次醒来时,已不知过了多久。
明春试着睁眼,眼皮却好似千斤重,无论如何用力也全然不见一丝光亮,双手手脚皆被人用绳子缚在身后,她试着挣脱,腕部与脚踝处的绳索纹丝不动。
摔倒时额前落地,又滚了几十台石阶,此刻浑身火辣辣地疼,也许还被人下了药,她感觉自己像一条无骨的软皮蛇歪在榻上。
榻?
明春的触感彻底恢复了,身下是柔软的被褥,手指轻触,凉意沁肤,还是上好的绸缎,她究竟在什么地方?
空气中飘着一股熟悉的香气,有蜂蜡融化的甜,也有棉线燃烧后的焦味。
她睁开眼,满屋的红。
明春打量着房间,她躺在一张双月洞门架子床上,透过床畔半垂下的红纱帐可以隐约看见堂前龙凤喜烛的烛光,南窗未闭,风一吹,明明灭灭跳动不止。
这是她曾在梦里回顾过无数次的场景。
耳后倏忽传来男子浅浅的呼吸声。
明春心里猛然一抖,一些猜测不由自主地浮现于脑海。
她克制住这些不该存在的妄念,稍稍侧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干净瘦削的脸,尽管他眼前束着一条锦带,明春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一年未见,李韦秋清减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