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春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时而在学堂下学后被侍女莲华从睡梦中唤醒,霞光透过垂带行障投将进来,在两人身上落下影影绰绰的昏影。
时而深夜独身坐于清漪园旁的书斋,伏案抄写被夫子罚的弟子规,身后竹影婆娑,月色斑驳。
时而在晋阳的玉昭楼,几道梆子声响后,楼下戏台中央,名角周衣文与唐湘再次粉墨登场,道不尽的生死别离。
她看见隔间的山水屏风后一个男子朝她走来,道:“在下李韦秋,长安人士,敢问姑娘姓名?”
她与他情动相爱,大婚日诉尽衷肠,说尽世间所有的誓言,却兀的化作李韦秋怀中的一块牌位,殡列哀乐渐起,漫天飞撒的纸钱,黑漆金字下,“故妻江氏女江澄之神座。”
在梦中她以为自己是江澄,却又像另处在人群中,她看不清自己的脸,也看不清李韦秋。
倏忽画面一转,她形容枯槁坐在铜镜前,身后娉婷白衣扶着她的肩,对她温柔地说:“你叫明春。”
醒来时,月上中天。
白又凉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地面,帷帐蒙上一层惨白。
她仍躺在穆三娘与李韦秋婚房的床榻之上,只是房内的一应婚礼布置已被撤下,若不是偶尔蹿至鼻中的悠悠药香,此刻稀疏平常得像曾经在江府时的某个夜晚。
明春挣扎起身,掀开被衾才发现自己晕倒前穿的中衣已被人换下,药香浸润,她心里不觉泛起一阵蜜意。
脚刚放进鞋中,却发现床尾角落坐着一个人,她蓦然一惊,轻轻唤了声“澹川”。
谁知刚一出声,黑影便迅速朝她靠近,捂住了她的口鼻,环顾四周后道:“你声音小些。”
手如柔荑,声若莺鸣,是个女子。
方才因有床尾垂下的帷帐遮挡,现下靠近明春才得以看清她的容貌。
她一身侍女打扮,眉毛疏淡,眉形也只是杂乱地顺着眉骨生长,眼睛不大不小,是很难被一眼记住的长相。
明春细细回忆,自己生平应从未见过她,不过声音倒有些耳熟。
她还在斟酌女子深夜造访是敌是友,女子却开门见山问道:“你与那李韦秋相识?”
明春垂眼示意她捂住自己的手,她“哦”了一声,连忙放开了手。
并未察觉到她的不怀好意,但她仍警惕地摇了摇头,说:“不认识。”
女子双眉轻轻收拢,像是不喜她的坦诚,但仅片刻她就已舒展眉眼:“有警惕心,是好事,但不管你与那李韦秋是何关系,我劝你少与他打交道,他不是什么好人。”
明春嗓子紧了紧,追问:“为何?”
“你知晓云光一直在查山贼的账目罢?”
云光?如何又提到了云光,而且她怎直接称呼山贼,难不成她和云光一样,也是齐王的卧底。
明春心神恍惚,触及女子的试探的目光,她胡乱点了点头。
“三个月前,云光查到一笔往来账目,你猜是何人的?”
明春心生不安,攥住袖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