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琛就这么夹在二人中间,默默承受着他们的视线交锋。
他思考片刻,还是端起茶杯,开口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秦小娘子,这些年您父亲镇守陇右边疆,数破吐蕃铁骑,连战连捷,方才护得大唐疆域安稳。这杯茶,敬秦公。”
说完,他举起茶杯,有意无意地看了裴止一眼。
裴止却没什么意料之外的反应,他甚至一同举起茶杯,语气里还多了几分认真,“敬秦公。“
秦致则回了几句客气话,喝了口茶,眼神落在了裴止举着茶杯的右手上。而李琛一抬头,看见的便是秦致这道有些专注的目光,出于好奇,他也下意识地看了过去。
原来在裴止的右手虎口处,有一片形状可怖、痕迹极深的伤疤,看起来像是多年前留下的。
也许是秦致和李琛二人的目光过于明显,虽然没有人问,裴止却开口道:“是一头小兽咬的,”他垂眸片刻,像是回忆着什么,“牙尖嘴利,十分凶狠。”
李琛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裴止说完后,秦致的脸色好像有点黑。
秦致嗤笑一声,“你一根手指不缺,还是咬的不够狠。”
这两人一开口,气氛就开始变得剑拔弩张,而李琛甚至不知道怎么插话,他都开始有些后悔自己非要坚持着来这茶居了。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正想说些什么别的话引开话题,却看见自己的小厮跑了过来,凑到自己的耳边说是家中传了口信过来。
他只好和秦致解释了两句,随后便和小厮离开了。
秦致和裴止二人沉默对视,直到李琛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几位胡女端着一个个做工精巧的木质托盘走了上来,把用白瓷小碟呈着的甜品一一放在了桌案上。
裴止看了一眼,把他方才点的几道甜食一一推到了秦致面前。秦致哼了一声,却没拒绝,埋头吃了起来。
半晌,裴止缓缓开口道:“这就是你看中的人?”
秦致吃了一口酪樱桃,含糊不清道:“长得好、性格好、家世好,我的眼光、唔嗯,轮得到你指指点点?”
裴止看着秦致嘴角挂着的樱桃酱,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说了些什么,皱了皱眉,极力忍住想要擦拭的手,丢了一块绣着山水画的精致手巾过去,板着脸道:“食不言。”
秦致自然是连方巾看都没看一眼,甩了回来,咕囔道:“跟小时候一样唠唠叨叨的,你烦不烦啊。”
裴止默默盯着那方手巾,脑子里这才回响起秦致方才说的话,他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竟出现了一丝裂缝,几乎是挤出了这几个字,重复道:“长得好?眉目不扬,五官平然,你是从哪里看出来他长得好了?”
裴止也不知道自己从哪冒出了这股无名火,他捏着细腻剔透的瓷杯,骨节分明的手上淡青色的血管因为用力而微微凸起,目光都比方才冷了几分,“你现在也开始看重容貌这类外物了。”
秦致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道:“对啊,我就是肤浅,怎样?”
裴止紧盯着秦致的脸,像是要确定什么,带着几分压迫的追问道:“你真的喜欢他?要和他定下婚约?”
秦致皱了皱眉。
她父亲确实对李琛十分满意,李家也有意和他父亲结为姻亲,但这是她的婚事,她若是说不,父亲绝不会勉强。至于李琛,她们也不过才见了一面,她觉得李琛没那么无聊,但也没那么有趣,根本谈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不过,她才不会和裴止说这些。
秦致把面前那个已经空空如也的小碗推开,又把盛着小酥山的瓷碗拿了过来,有些不耐的敷衍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这是我的事,与你裴止何干。”
这番话在裴止听来和默认没什么区别,他的脸色顿时有些遮掩不住的难看。
他沉着脸,道:“你要抛下军中的一切,背弃你对自己的誓言,回到长安,就为了做这么一个普通男人的妻子?若是你母亲在世,她知道你这么做,她会怎么想。”
这一番话可谓是极其尖利刻薄,直戳秦致心肺。
“你没资格提我的母亲!”秦致脸上浮起再明显不过的愠色,怒道:“裴止,你管的够宽啊,你真以为在我家呆了几年,就能置喙我的事了?别说我嫁不嫁给李琛了,我就是嫁鸡嫁狗也轮不到你评头论足!“
二人争执激烈,就连跳着胡旋舞的胡姬都停了下来,面面相觑。
裴止却直迎秦致的怒气,岿然不动,淡然道:“你不该留在长安,回去吧。”
看着裴止那张数十年如一日可恶至极的脸,秦致的五指渐渐攥紧成拳。
她没有犹豫,猛地挥手出拳。
裴止好像早就料到了她这招,几乎是凭借着肌肉记忆,迅捷地往左侧一闪。
然而,只听见砰地一声,拳头不偏不倚砸在了裴止的脸上,一丝鲜红的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了下来。
裴止怔愣了一秒,随后抬起右手,有些随意的擦掉了那抹血迹。他看上去还是那副冷静无波的模样,眼底却好像有什么激烈复杂的情绪在涌动。
他偏了偏头,语气竟有几分怀念:“你现在打人换出右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