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净峰入了夜路并不好走。夜猫嘶鸣,树影憧憧,蜿蜒的石路崎岖不平,没点灯的居室看上去都一模一样,除了戒律堂,阮长风当真不知道哪处是柳伏意的禅房。
他气喘吁吁停在戒律堂前,后背已让血浸透了。
“别死啊,到清净峰了!”
没有回应,一阵静默。
“伏意!柳伏意!”阮长风不敢耽搁半步,闯进戒律堂后院便是大呼小叫。
屋内的灯一盏盏亮了,他终于能歇口气下来。
阮长风没有几个称得上朋友的人,身边最多的,是同门。自打认识起,沈听寒就总是淡淡的,其实他八卦又多思,追着道毁人亡的风声去人间四处打探,碰巧和当时蓬头垢面形销骨立的阮长风打了个照面。
他问:“道毁都会变成你这样吗?那真的很难看了。”
阮长风彼时心灰意冷,见惯世情冷暖,没心情和他讨价还价。那渊清玉絜的公子款款一笑,仿佛没看见他眼里的嘲讽轻蔑,随手甩给他一个赤红锦囊,里头装着满满当当的灵药。
“你遇到我算你命好,谁叫你是伏意的大师兄呢~”
他那时候第一次知道,原来真的还有人能喜欢一个人到这份上。
沈听寒为了名正言顺进清净峰守在伏意身边,心甘情愿折腾到如今这副惨样,这事怕是早就有迹可循了。
他当年追着道毁将死的阮长风而去,何尝不是忧心他师妹的前路。
他喜欢她,她要是也同样,那她的下场会是什么,沈听寒不可能不为她考虑。
阮长风站定身子,顿觉有些无力,哀叹道:“我大概不该告诉你我找到了易道而修的办法吧。”
否则你还不会这么疯。
闻见呼声,柳伏意很快套着袍子出来巡视一圈。阮长风一见她就像看见救世主,连忙将人重新背起站在她跟前。
他还没说话,柳伏意远远便瞧见沈听寒伤重,引着阮长风去她的房里将人放下。
她已经拆了头发,碍着现下要救人,顺手从妆奁中拿出一根红木簪随便一挽,将头发一股脑地盘在脑后。
柳伏意扶沈听寒躺下,目光落在那拳头般大的窟窿上。淡色的衣袍已经大半被血染了色看不出模样来,云锦做的袍子多处被割烂,手臂,腰腹,都有不同程度的剑伤。细细看去,皮肉翻着,创巨痛深,触目惊心。
不是死敌,何止于下如此重手呢?
她紧着用灵力封住他血脉,转身利落地从药匣中取出丹药和纱布来。
阮长风扫了一眼,那丹药一看就是沈听寒塞给她常备的救命药。
“谁伤的?”柳伏意神情严肃到了极点,语调寒凉,凝冰碎玉。
阮长风顿了顿,方才太心急,来的这一路上也没想好什么过得去的理由。多说多错,反正人送到了,好兄弟的忙已经帮的差不多了,他不如脚底抹油趁早溜走算了。
他佯作难搞,捏着眉头又搔搔一头乱发,终是长叹一口气,故作深沉道:“哎,伏意,这是他的私事,我不好多说,总之是他欠人家的,现在还他一剑便算罢了。这事也不好和师父师叔们言明。我想来想去,还是你这里最安全,平日里人迹罕至,你金屋藏个娇也没什么,那听寒就拜托你多照顾了!”
他话说完卯足了力气冲着门口冲了出去,为的就是不留给伏意任何拒绝的时机。
屋内,伏意默了半晌,低低应了一句:“好吧。”
夜色如水,月华如波。烛火轻轻摇摆,人影绰绰。外头正是新雨过后,传来一阵浓烈的新鲜泥土气味,混着帘外花香。芬芳馥郁,春意阑珊。
伏意起身合上门,打来一盆水,望着她床榻上气息奄奄的师兄,眉心隐动。
到底是欠了人家什么,能被砍成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