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一个噩梦被唤醒,观棠一个激灵从榻上坐起。
原来是房门被重重叩响。
在外间候了一夜的青红赶忙起身开门,果见姜丕站在门外。
还不待他说什么,观棠穿好外衣快步从里屋走了出来,将他请进屋。
见来人浑身都被雨淋透了,面上还滴滴答答淌着水,观棠本想命青红拿来一些干净巾帕,却发觉向来稳重的姜丕眼中有掩饰不住的慌乱与急切,于是静立着等他开口。
姜丕仓促行了个礼,说:“谢夫人,出事了,连日下雨,河水疯涨,郁江沿岸的堤坝已经被冲垮了!”
观棠听了心中骇然。
梧州城外除郁江还有桂江和浔江,此三江成包剿之势,环绕梧州东南西三路,若遇溃坝,三江泄流,大半个罗城都将被淹没!
***
沿梧州西路的桂江水系一路北上,七八日便能到广南西路的首府静江府。
此地面环一水,背靠一山,得地利,城内屯兵万人。除水陆两军外,静江府还有戍守当地的厢军,以及由本地夷族俚僚组成的乡兵。
谢闻来此月余才将当地戍务厘清,随后又马不停蹄地前往昆仑关巡检边防,点兵校阅,待他返回静江府,已经是七月末了。
有些漫不经心地,这天早上用过膳往书房去的路上,谢闻问宅中管事狄良:“观氏走到哪里了?”
“前些日子驿馆来了信,算下来应是过了康州了。”狄良打量着谢闻的神色,踌躇道:“郎君,要不我让德庆带人去梧州候着夫人?”
谢闻在心中算了一下日子,眉头微蹙,说:“不用,左右就这几日了,一去一回的还麻烦,你派人盯着码头和城门就是了。”
狄良久未出声,谢闻偏头看了一眼老者,问:“狄叔,你想劝我?”
“郎君,观家小姐不远万里来到此地,人生地不熟得,您是她唯一的倚仗。”
年轻男子的脚步在廊庑下顿住了,说:“是吗?我临走前与孙参知秉烛夜谈,他话里话外倒是要我多多倚仗他们观家。”
“夫人是女子,您是她的夫君,我所说的倚仗自是指这家宅内,您却同我讲官场上的事,老身不懂那些。”
狄良说完,见面前的郎君许久未开口,抬眸看了过去。
男子负手立于廊下,穿一件竹青色圆领襕衫,侧影峻拔。他眉骨如峰,眉下一双眸子如一块无暇墨玉,其中似有暗潮涌动,又似只是倒映着天边密布的乌云。
过了一会儿,谢闻提步向前走,自嘲一笑道:“我同她……可真是孽缘。”
“御赐的婚姻,怎会是孽缘。”狄良低呼:“郎君可千万别这么说。”
谢闻不再说什么,抬脚便进了书房。
他数日未归,案牍堆叠如山,直到太阳西落,屋子里的天光一寸一寸消下去,桌案上的公文被染得幽蓝。
他在书房时不喜有人随侍,磨墨添茶等一应事务皆亲自料理,见只剩最后几份公文,谢闻懒得唤人进来掌灯,决定速速看过再行决断。
公文上说,南海近日飓母如断虹,已罢市舶,禁舟航数日。沿海各州恐遭水患,需速检堤堰,固闸澳。
这是广南西路州府的会要抄报,以防灾患时要仰广南西路诸州军赈济,特地承报到了谢闻这位经略安抚使这里。
谢闻读完抄报,迅速找出急递用的椒纸,提笔命静江府近日回文限两日到军,随后唤德庆送去州衙。
德庆是他的长随,幼时曾投军,有些功夫在身,办事牢靠,接了信行了个礼便动身去了。
看着德庆离去的背影,谢闻突然想起狄叔白日里同他说的那番话。
观氏女快要入广南西路了,左右不过这两日。
狄叔自他十六岁回房州读书起便相伴他左右,数月来,他以公务缠身来掩藏自己对新妇的寡情,终究是瞒不住待他如亲子的狄叔。
他七岁丧父,其父死于房州任上,作为流放州的房州当时并无解试名额,母亲遂带着他投奔远在淮南东路的舅父。舅父经商,有些家资,决定助他读书,为他上下打通关系,把他送到了扬州的广陵书院。当时,他本想以寄应生的身份在解额较多的扬州参加解试,但各中曲折,使得他九年后重返房州,十八岁才得以应试参考。
人生只走过春秋二十三载,竟有种已然耗费半生精力之感。
谢闻独自一人站在书房前,见游廊至深处有竹影摇曳,仿若幢幢人影。
起风了,似要来雨。
谢闻想。
他与观氏女的这段孽缘,或许便是他在扬州读书时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