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书鸿进了坤宁宫,与沈皇后一同走进内殿。
一路上,沈皇后在她身旁笑得端庄大方,丝毫不提别的,只温声细语地絮叨着她叫人备的晚膳:
“那冰盏水晶脍,浇了冰卤,又冰沙垫底,夏日吃着最是消暑。”
“用青瓜薄片卷了鹅脯丝、脆藕条、冰镇杨梅肉,想必是极爽口的。”
“荔枝肉与雪梨汁慢熬作胶,又混了西域新进贡的葡萄蜜,冷凝后才切的块,还拿薄荷水浸了凉……”
字字句句都是细细为皇上备餐的心思,满眼都是如何服侍好这个丈夫,一派满心只有相夫教女的贤德皇后姿态。
想必萧景明会受用。
江书鸿走进正殿,宫人们才一一把菜布在了桌上,果见一大桌子菜色各异,却以青白碧绿为主,用的也都是时令的当季食材,可见是用了心的。
可惜这顿晚膳势必无法好好享用了。
“皇后也坐吧,”江书鸿示意皇后坐下,而后才开口道:“婳儿的事,朕已有了安排。”
沈皇后执汤勺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面上却仍波澜不惊。她边给江书鸿盛了碗莲心菌汤,边声音平稳问道:“皇上是怎么打算的?”
江书鸿决定先试探一下沈皇后的态度。
“如今北狄频繁来犯,战乱不断,今岁已犯边七次,使我朝应接不暇;东南又报东瀛水师异动,想来也蠢蠢欲动,颇有虎视眈眈之态。如此一来,大晟可谓是腹背受敌。”
“近些日子,朝中不少大臣仍在进言,欲以公主和亲之策,解此燃眉之急。”
大晟只有一个公主,便是萧应婳。
江书鸿知道,沈皇后定对此事心知肚明。沈家在朝中地位如此之高,她不会没有消息。
只是不知道萧景明与皇后是否商议过此事,沈皇后又是否表过态。
因此她停在了这句话,准备看皇后的反应行事。
萧应婳的夙愿她明白,也愿意用自己突如其来的权柄,尽可能去助她实现。
然而生她养她的亲生母亲,对此究竟是什么意见,她不能忽视。
沈皇后听皇上说到此处停了下来,心里便对圣意有了揣测。
她缓缓起身,行至江书鸿身前,款款跪了下来。
惊得江书鸿与两侧宫人齐齐屏息。
自潜邸时起,帝后相见便多是执手相扶,何曾有过这般大礼?
“皇上,臣妾十六岁入府,二十载以来未敢以私情扰圣听。您国事繁忙,臣妾不愿再添麻烦,只求能让您到了后宫好好歇息,得展龙颜。”
“可婳儿,她是臣妾与您唯一的骨血,臣妾实在不忍心看她嫁入千里之外,这辈子怕都不能再相见,只好斗胆求您。”
沈皇后跪着时,脊背是挺直的,头却是低垂着的。她头上的凤冠是皇后的规制,因而格外繁杂,远远看上去,满头的珠翠压弯了她的脖颈。
“我朝人口众多,土地广阔,并不缺粮草;兵马百万,常年操练,也不缺士兵。那东瀛区区小国,真的只能和亲,不可打服,以求一劳永逸吗?”
江书鸿指尖一顿。她没有想到,沈皇后竟是主战派。
皇后总是中庸的、温和的,力求事事不出错,她以为以沈皇后的处事习惯,多半会忍痛应下和亲的怀柔手段。
没想到她愿为女儿激进至此。
这样一来,事情就好办了许多。江书鸿便接着往下引:
“虽不缺士兵粮草,却缺了位将军。眼下北狄的战事仍接连不断,方氏与江氏两员大将都在北疆调离不得,朕一时竟寻不出足以服众的青年才俊,可堪领军之责……”
“若皇上愿委以重任,臣妾的哥哥可领兵出征!”
沈皇后抬首,语气虽坚决,眸中却闪过不忍与愧疚。
嫡亲兄长沈清溪时任正五品羽林军郎将,当年也是武举出身。近日听朝中和亲之声不断,他已递了信进宫给沈皇后。
信中说,大晟粮草兵马充足,若只是缺个将领,他愿出征。
一边是自幼护她的兄长,一边却是可能永诀的爱女。
沈皇后不愿亲哥哥涉险,然而对沈清溪的武艺和行军打仗本事,终究还是放心的。比起女儿这辈子注定无法回来,她还是宁愿让哥哥一试。
犹豫了好些日子,趁着今日皇上主动提起此事,沈皇后终于说出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