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前也凑过热闹,看官老爷审案,拒不受训的犯人通常都会先被打两下板子杀杀威,那打人的长板足有一根房梁柱那么宽,又长又沉,别说三十下,许多人受五下就要求饶喊冤,受十下裤子上就能晕出鲜红的血痕。
可月芽又觉得真到了那时候,她悄悄使个障眼法也不是不行,而且她想到那些戏文里勇敢又智慧的人物,心底油然而生出一腔热血,说不定她也能成就这样一段被百姓们传唱千年的故事呢!
“我不怕!若此事能成,说不定村民们都要反过来感谢我呢!可使我从前不详之名一洗无余了!”月芽抬头,目光炯炯,眼中颇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义气。
她越是这般阔达刚强的样子,萧巳心底越是泛软。
因为受过医女养恩,她记着别人对她的好,关心别人的感受,在乎别人的看法,尽管备受排挤,习惯了一个人独来独往,但她心里总渴望着能再被人所接受。
佛曰,至纯至善,大抵就是她这样心性的人。
萧巳深深地望着她:“即是决定了要做,又为何要先将我赶走呢?”
月芽一愣:“我以为你不喜欢……而且我也担心会连累到你。”
萧巳起身,绕过桌椅,走到她身前屈膝蹲下。
月芽就这样呆呆地看着他高大的身影将自己笼罩,又再矮于自己视线。
心跳一浮一沉之间,他握住她的手,月芽呼吸一滞,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和她进行身体上的接触。
傍晚绯红的云霞渐渐爬上她的脸颊,晚风拂过发梢、撩过耳畔,月芽觉得痒痒的,却不知是耳朵痒些,还是被他握住,茧子轻轻摩擦过的指尖皮肤痒些。
她一副欲语还休的娇羞模样,萧巳便惊讶地发现,平时总是胆大热情的狐狸,会悄咪咪使小手段引诱他的狐狸,实则心里纯得不行,被牵了手,会下意识地躲着不敢看他。
萧巳默默地将她这少见的一面记在眼里,郑重道:“即是说过要陪着你,那不管悲喜祸福都应该相随。”
他轻咳了一声,想到什么,又叮嘱道:“你不是总以为拜过堂成了亲,男女同眠便算是夫妻了吗?其实不然,在我以为,互相扶持,不离不弃,才是真正的夫妻。”
月芽觉得有什么念头在心底一闪而过,快到她捕捉不住。
他很快又正色道:“何况此事确实危害严重,毁山灭林,污染水源是一层,更要紧的是,为谋私利,私铸的钱币铜、银含量必然不足,更会因为铸造条件较差,工艺不精而掺入许多杂质,导致私铸钱的实际价值远低于面值,此等劣币一旦广泛流通,百姓就会优先使用劣币,而足价的官铸钱会被回收,重新熔铸牟利,如此恶性循环,最终使劣币驱逐良币……”
正聚精会神,认真听讲的月芽发出疑问:“为何有劣币时百姓会先用劣币?”
萧巳料想她不曾读过汉代“榆荚半两”或北魏“鸡鹅目钱”之典故,也没有亲身经历过类似的情况,所以无法感同身受。
遂耐心解说道:“试想,你有两枚五两银锭,一枚是足价的官铸钱,一枚是面值五两,但实际含银量只有三两的私铸钱,你要买一样价值五两的东西时,是不是就会想优先用掉那枚劣币,以不值钱的钱币换走值钱的货物?”
“再者,官府征税虽是按面值计算的,但实际上接受钱币时会暗中折价或直接拒收私铸银,因为官府若按劣币的面值收税,实际收入的钱币价值会大大缩水,致使国库空虚。”
“官府收了私铸银,又等同于承认劣币可流通于市,否认官铸钱的合法性,动摇天子治世根基,如此,百姓们更会被迫囤积良币以应付税收,在日常交易中更多使用劣币减少折损,最终使劣币泛滥。”
月芽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他说的话并不晦涩难懂,甚至为了能让她真正听得明白,举了很常见的例子,“原本一升米是三十文,但因为劣币实际价值不足,则可能需要付六十文才能购得,久之,商人为了牟利就会趁机哄抬物价,尚有资产的富户预感钱币贬值,会大量囤积米、盐等实物,而普通百姓只能沦为手持钱币却买不到粮。”
“我明白了!”月芽如茅塞顿开,反握住他的手,“百姓们买不到粮,必然引起饥荒,食不果腹之人愤怨不平,就容易铤而走险,或偷或抢,更严重的就是暴起动乱了,就像白蟒台里说的绿林赤眉起义!”
萧巳赞许地笑着,对她点了点头以示鼓励。
这孩子看戏也不光是为了凑热闹的,还能学到些真知识,连西汉王莽篡权时引发的绿林起义都知道。
也是她天资聪颖,才能一点即通。
“不错,正是如此。”萧巳起身,将放凉的蛋羹拌进她的饭里,哄她吃饭,“快些吃饭,饿着肚子在这要我给你当夫子算怎么回事?”
月芽脸上一热,她确实是听的入得神了,主要是如他所言,私铸钱币危害之甚,那揭了这山上的贼窝更是刻不容缓啊!
“阿巳你一定是想到了引起官府注意的法子了对不对?”月芽追问。
萧巳笑道:“如你所言,诉诸笔墨、击鼓鸣冤都是上告的方法,但你爱看戏,可知戏中有蒙冤受屈者能得以昭雪,除自身才智毅勇外,还有一人是必不可少、能真正助百姓沉冤的?”
月芽微蹙的眉头一下舒展开来,她激动道:“你是说需要一个铁面无私的包青天!”
萧巳:“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