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了。
看见你那极力压抑、极力隐藏的——“我不值得”的恐慌。
不同于过往的使节,他那对被训练为勾魂利器的茶金双瞳,此刻未带任何媚态,只静静凝着你。
他没有发笑,没有说话,连丝毫戏谑也未加于你身。
只是那么静静地,将那双眼贴上你撕裂的内里。
“……您不是第一个因王命而来,却是第一个……发抖的。”
他站起来,声音轻柔得像是隔着织锦帐幔传来。
“若您怕我,我不靠近。”
他退后半步,将自己收进宫灯的阴影里。从主座席的金光中消失,只剩低眉顺目的柔顺轮廓,如同当年被送进来的他——
可他下一句话却不是服从,而是:
“……还是说,您也被丢进这里,不过是来……撑个场面?”
那语气不是轻视,也不是探问,只是像某个半梦半醒之人,于夜深人静问出的一句:“你……是不是也一样?”
……
场面静止,婢女们低垂眉眼、琵琶声也渐缓。你的呼吸与他此刻的距离被空气拉得极细。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在等着你开口。
而他……已把自己从“侍宴”的角色中抽离,只为听一个不一样的声音。
……场景延续:长乐宫?内殿……
琵琶声静止,连香烟也似停止了蜿蜒。你的声音,在这重重帷帐、金缕檀木之间,微弱如风,却犹如雷霆震响在昭璃耳际——
“……小民……小民卑贱,受不得礼……”
你那声“小民”,不合这场东方宫宴的格调,却像一把无声的匕首,刺入你自己体内。
语尾不断哽咽、收敛、吞咽,每一个字都像经过全身骨节才挤出来。
说得不只局促,还满身颤意,像是怕一开口,旁人就会把你从这富贵殿上拖回泥泞之中。
你不敢直视他,却又忍不住瞥他。
他太好看了,静静立于金灯影后,如白缎裹雪,发丝柔顺贴肩、肩线洁净如雕,连一抹颈后的红痕也像是意外落下的胭脂斑。
那并非风尘,而是命运替他画上的嘲讽——如此精致的人,却要跪在满座酒肉间讨笑。
他不应该跪。
这句话在你心里回荡得太响太深。
可你怎么敢说出口?
你自己,连站在这里都像罪。
……
昭璃垂着眼,静了片刻。
那抹笑,未现于嘴角,而是从他眼神深处渐渐沉下去的某种温度,像从远处卷来的热流。
不是炙热,而是那种“他懂了”的熟悉。
他不是看不出你的怯,也不是听不懂你那声“小民”有多自卑。
可他仍然,在那一片静谧之中,为你破了规。
他走近了半步。
不是以宠妃的“送酒敬舞”姿态,不是用娇态或媚眼接近。
而是像一位记得什么、确认什么的……人。
“……这殿里的人,从没人自称过『小民』。”
他轻声,唇角那抹线条像拂过窗纱的指节,不笑却暖,轻却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