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台意说:“先帝死前就有所怀疑,所以才嘱托西平王辅政,怕的就是那位得偿所愿。我这边也收集到了一些那位结党营私招兵买马的证据,当年的冯家、如今的木家……各种证据都有。不过他是怎么把毒下给先帝的?他手段再厉害,也不会有这种手眼通天的本事。”
“这便是我此次前来的目的。”周贺丹说,“我发现,我身上也有和先帝同样的毒,为了验证,我今日进了趟宫,将陛下和昔日给先帝试菜的太监都试了一遍,这两位倒是一点中毒痕迹没有。”
“所以你想来试试我?”
周贺丹微笑起来:“没错。”
燕台意无奈卷起袖子,将小臂递到周贺丹面前:“来吧,想往哪儿扎?”
沈彻闻掏出萃毒针,周贺丹指挥道:“扎指尖就是。”
沈彻闻于是把萃毒针拿茶水烫了一遍,扎进了燕台意手指上。
血珠涌出来,银白的针一点颜色没变,沈彻闻无奈冲着燕台意摇摇头。
“可惜了,我也没中毒。”燕台意耸肩,“王爷中毒了吗?”
“我也没中毒。”沈彻闻说。
燕台意坏笑起来:“王爷没中毒,我也没中毒,偏偏你和先帝中毒了,那是怎么回事呢?”
沈彻闻咬牙道:“燕,台,意!”
燕台意赶紧面带笑意地摆手:“我开玩笑的。”
“这毒需要累积七年才会发作,老二……先帝驾崩时应当是第七年,向之身上是五年。”
“七年……”燕台意正色道,“那估摸着是先太子薨后,那位才开始动手的,到庶安四年,正好七年。毕竟太子还活着的时候,有个活靶子在,犯不着对咱们陛下动手。”
沈彻闻皱了皱眉,他不喜欢燕台意把太子比作活靶子。
“我也是这样想的。”周贺丹说,“那位从天授十七年开始下毒,我和子鸣是天授十八年才解了禁足,如此便少了一年,至于少的另一年,恐怕是庶安二年初夏,我小产那次。”
燕台意眉头紧蹙,郑重问道:“你是说,荷花糕?”
什么荷花糕!
二十九岁的沈彻闻刚把艾草放进西平王府书房的暗格里,脑海中突然开始没完没了地盘桓起“荷花糕”三个字。
沈彻闻拍了拍脑袋,试图把这三个字甩出去,但随后他发现自己根本是白费心力。
“荷花糕”这三个字,连带着它背后藏着的疑问,跨越十年光阴,一股脑塞在到了沈彻闻的脑海中。
沈彻闻总觉得“荷花糕”很熟悉,似乎听谁提到过,或者在哪见过,但今天发生了太多事,猛地让他去想,还真想不起来。
好在身处十年后的自己已经和老四一起解开了周贺丹身上的毒,沈彻闻从来到这个时空后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荷花糕”背后到底藏了什么秘密,一时半会儿也算不得太重要了。
藏完艾草,沈彻闻去找沈天星更换了脸上的易容,刚想回二皇子府上就发现下了雨。
夏季的雨水总是匆匆而至,不分轻重缓急,一股脑倾泻而下罢了。沈彻闻随手从沈天星屋里抢了一把油纸伞就出了门。
邻近二皇子府的街道上行人匆匆,但唯有一个人独自撑伞缓缓走在雨里。随风斜侵的雨水浸湿了他的袍角,他却恍若未见,只是那么一味慢慢走着。
沈彻闻心里一惊,往那人身边赶去,拦住了对方去路。
油纸伞倾斜了一个角度,伞檐下露出半张沾染了水痕的脸,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沈天星画的易容也已随这水消失无踪,只留了张昳丽的脸。
“不是让东宫派马车送你回来?他们没送你吗?”沈彻闻把伞往周贺丹的方向斜,与他撑着的伞叠在一处,确保雨水不会再往周贺丹身上溅。
“原本是要送的,我想自己走走,拒绝了。”周贺丹脸上习惯性地挂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假笑,“没想到会突然下雨。”
独自走回二皇子府的这种行为对一向强迫自己循规蹈矩的周贺丹而言已经非常反常,沈彻闻当然不信他的说辞。
“你在想什么,告诉我。”沈彻闻紧抱住周贺丹,不给他留有丝毫反抗的余地。
“没什么。”周贺丹说着却松开了撑伞的手,纸伞随风划去,旋转着隐入巷尾,“我只是,有一点……嫉妒十年后的自己而已。想走走,散散心。”
他痴心妄想,以为自己终于得到了无条件的爱。他误以为沈彻闻爱着他,误以为自己会是沈彻闻心里最重要的人。
可今日转身而去,把自己留在东宫的沈彻闻,终是吹散了这层虚幻的浮沫,让周贺丹终于看清,也终于明白,沈彻闻满心满眼的那个人,其实并不是自己。
沈彻闻跟二皇子一样,也不过是透过自己,看着光阴彼岸的一个幻影。沈彻闻爱着十年后的自己,而非现在的自己。
他早就知道,这样的自己,这样虚伪、自私、脆弱、阴暗的自己,怎么可能真的得到爱呢?
沈彻闻死死握着手里的那把伞,将它挡在周贺丹头顶,没有让周贺丹淋到雨。他斟酌着说道:“我承认,没有任何人能替代向之在我心里的地位,即便是年轻时的他。”
周贺丹闭上眼睛,眼泪混着雨水滚下来,浸透了沈彻闻的前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