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在再一次拐过一个熟悉的拐角之后,迪克这样确信地在心中对自己说。这儿就是他的布鲁德海文。或许这就是他觉得邻居熟悉的原因。在这个属于他的城市里,没几个人夜翼是面生的。既然这是个基于现实改编的游戏出现他所熟悉的人并不奇怪。
这儿的街道结构并没有大改,但是四周的商铺餐馆已然全然不同。青年透过邻居拥有的车的车窗看出去,发觉自己常去的小商店已经关了门。他真的很喜欢那个老板。迪克不无遗憾地想。那是个热心肠的人,每次都会给他留扇门供他夜巡结束买些什么补充体能和热量,丝毫不担忧他会逃避付费,给予他布鲁德海文人不常有的信任。作为回报,他也会尽量帮店老板看着,在自己夜巡期间杜绝一切对该商店的偷窃和抢劫,这对他们两来说几乎达成一种难言的默契。
“之前这儿的老板,你还记得吧?”他身体原主人的邻居忽然搭话了,语气中带着一种奇怪的怀念,“他会在早上给学生送一杯温热的速溶咖啡,给工人送一条巧克力。没有人不喜欢他。”
迪克笑了:“是啊,有一回我去上班路上下雨了还去找他赊账买了把伞。”
“那是你平时诚信,这要是他信不过的人,别说赊账了,拿不出钱他能把你从店面里轰出去。”邻居以一种奇怪的语气开玩笑道,“这就是布鲁德海文的善人。”
迪克耸了耸肩:“可不是嘛,城市特色。”他感觉邻居正在审视自己,目光宛如最锐利的射线,扫过他的每一寸肌肤,深沉到似乎要剖出他的灵魂。他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投向窗外的街道,在心中暗自皱眉,思索着自己是不是哪里表现出了不对劲。布鲁德海文人的警惕性并不低,他或许是看着熟悉的街道过于放松了,也有可能是因为这是一个游戏,他怀抱着玩家的心态进行参与。不过,仅凭借这人的眼神就能得知一二,他并不是一个普通人。介于布鲁德海文那猖獗的灰色产业链,他的这位邻居很有可能是个热心的前。黑道大佬。
迪克仔细回想了自己同这位热心的邻居的对话,最终只锁定了一个破绽——
根据他对自己身体这位原主人的判断,对方应该是一个喜爱超人的年轻学生。这样的学生即使生长在阴雨连绵的布鲁德海文,也应当向往着大都会灿烂的阳光,拥有讨人喜欢的明媚笑容和良好的品格。但并不排除他做出的这些侧写是错误的。
在他眼里,被自己占据身体的这个年轻人应该同老板的关系不错。当然,这纯属于超人粉丝间的惺惺相惜,类似于“喜欢并仰慕超人的能有什么坏人呢”这样的想法。因此,在顺着邻居的话语向下说时,他选择了说出“赊账买伞”的例子。
但不排除他的人物侧写有误,自己身体的原主人并不是他所想的那种人的可能性。迪克并不清楚如果被认出并非身体原主人会怎么样,他暂时也不是很想冒险尝试。
好在他感觉自己的邻居尽管带着困惑和警惕,却也没有刨根究底的意思。迪克再次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感受到与他原本发丝质感不同的凌乱亚麻色卷发的触感,犹豫着接下来面对邻居时应当致以什么样的态度。
目前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谨小慎微起来,通过接下来刻意表演展现出的行为向对方呈现出自己从未改变过灵魂的模样,进而获取信任。这样的做法优点是比较保险,风险较小,缺点是难度较大。
另一个则是直接表露出部分属于自己的特质,反正这只是个游戏。更何况,这个世界奇奇怪怪的事情本来发生得就不少,各种超自然事件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家常便饭。展现出自己非常的来历也有助于他进行威胁,进而得到更多的信息。这能算是一个冒进的方法了,甚至能称得上是鲁莽。它的好处是能在短时间内获取更多信息,而且并不需要费心费力扮演。但这么冒险的方法并不符合蝙蝠家的作风,迪克只是将其压在心底,作为一个备选项,并不打算立即实施。
窗外的道路再一次到了尽头,迪克看到了自己的工作地点,和邻居的工作地点似乎隔得不远。他道了谢,下了车,就拿出今天早上在原主人的公文包里找到的工卡进行刷卡打卡。说来也算惊险,现在正好是8:58,就差两分钟他就要迟到了。
可悲的异世界打工人内心浮现的第一反应是:谢天谢地!还好好心的邻居让我搭了车。
迪克迅速走向今天早上看到的工位地点进行工作。他似乎担任的是一名护工——精神病院的护工。这是一所看着很整洁的精神病院,似乎没什么特殊的地方。布鲁德海文以前的精神病院可没有这样优秀的卫生条件,迪克几乎要在心中赞赏了。他怀着一种警惕与好奇观看自己工作时身边的一切环境,洁白的墙面与光滑的地面构筑成一个几乎称得上是静谧的空间。没有病人闲聊,每一个穿着病号服的男男女女都怀揣着几乎极端的静默。他们目光呆滞,在白炽灯耀眼的反射中近乎造就出一种诡谲的毛骨悚然,与其说是人类,迪克觉得他们更像是某种保有本能的兽。
在这样的气氛中医护人员也不敢发出一点多余的动静。迪克不动神色地观察着一切,如同汇入海水的溪流悄无声息地融合,没有任何隔阂。他人不发一言,他就也不说话,保持着专注于工作的姿态,实则敏锐地关心着一切风吹草动。他看到有医护人员试图小声交流,细密的声音如同胆怯的刚破壳的雏鸟,即使是经过蝙蝠侠专门训练的他不屏气凝神也很难分辨出内容。但显然,这样的音量已经足够引起员工近乎胆战心惊的颤抖。那说话的人被领导狠狠瞪了一眼,身子立刻一颤。迪克的余光瞥到了对方眼眸中的恐惧。
每一个人都低着头,穿着一模一样的白色工作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窒息,这样的窒息被纯白的墙面吸收与反射,化作极端的空洞填满每一个人的内心、大脑与灵魂。迪克的忍耐尚且没有到达镜头,在必要时,他是一个极其有耐心的捕猎者,可以以一动不动的姿态于最恶劣的环境隐匿数年。但他能忍受不代表他认同医院制度的合理性。
他的潜意识让他感觉这医院弥漫着一种古怪的氛围,属于曾经世界第一侦探的帮手的身份即使已经单飞依然赋予了他一种魔法般的强大的直觉,在这样的直觉的辅助之下,他嗅到了一种不寻常的疯狂在这所医院内部氤氲。他的直觉似乎在报警,告知他有什么他所熟悉的可怕的存在正在逼近。
精神病院护工生涯的一整个上午,他都在这种个人的忙碌与头脑的思考中消磨时间。他能够同时处理的信息很多。即使比不上氪星人的超级大脑,蝙蝠系义警自小到大一直参与破案也赋予了他们常人无法企及的信息处理能力。但是即使是蝙蝠系小一辈义警中经验最丰富的夜翼也无法根据过于少量的信息推断出任何线索。毕竟有句俗话说得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迪克感觉大脑混沌,并没有用脑过度的胀痛,但是烦躁感难以消除。他能分析的东西太少了,在没有人说话的情况下,他也没有办法发挥自己的言谈技巧,通过展现那独属于夜翼的亲和力来获取线索、
中午的午饭时间,迪克跟随着自己沉默的同事们一道进了食堂。食堂并不再是纯白构成的模样,但人们依然怀揣一种不想在其中吃饭的难言的压抑,似乎是穹顶或是牢笼。迪克学着自己前后左右的模样,拿了三明治。或许是在吃饭时间人们可以闲聊一二,食堂终于嘈杂起来。但他们早已经习惯了静默,失去了大喊大叫的能力。微小的说话声如同百川向海洋汇聚一般,组成了一种频率与振幅极低的声响。这嗡嗡声低低地在整座食堂回荡,就好像蚊子正在耳边扇动翅膀,吵得人浑身汗毛直立。
好在这回迪克可以勉强听到自己同事们说话的内容了。
“我的孩子被汇集到了大都会——听说他们在那儿给孩子们最好的教育。”在他身旁的一位女士抱怨似地说。
“别傻了,你真信他们啊?就算那个谁真的有这个想法,大都会有那么多学校吗?”另一个女士无所谓地摊了摊手,“依我看”她猛然闭上嘴,随后又耸了耸肩,笑道,“不过送过去也好,谁知道我们自己培养的时候会不会什么时候没控制住脾气就冲他们吼上几句,然后要么当上罪犯,要么当上精神病人。”
这位女士说话的时候。怀着一种极高傲的神态,似乎对这一切极其不齿却又不得不遵从。她在谈论精神病人的时候,以一种近乎怜悯的态度,就好像那些精神病人需要经受极其残酷的刑法那样,但她的姿态却是极端的鄙夷,硬是挺直胸膛,扬起头颅,做出不赞同的神态。
这样的对话使得迪克感受到一种愈演愈烈的不好的预感。他并没有和任何一人过多搭讪,他真的不想再一次被一位“他在这个世界的身体原主人的熟人”察觉到任何不对劲。他在个人的沉默与群体汇聚而成的低沉的轰鸣声之中解决了自己的午饭,然后在片刻的修整之中跟上了自己应当从属于的那个队伍。哦,顺带一提,午饭的营养丰富,口味也不错,竟出乎意料地令人满意。
他们换了一个病房,靠近中间的重症病房就是他们此时此刻工作的地方。
迪克只抬头瞥了一眼,就睁大双眼。因为里边确实有不少他的熟人。他先前的直觉发生了作用。
他看到一个绿皮肤的姑娘正在专注地浇花,面含微笑,眼神却竟然像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那样轻盈透亮,就连那头漂亮的红色长发沾上泥土都一无所觉。他看到一个男人正在坚持不懈地在纸张上涂抹荧光绿色的问号图案,双眼呆呆地看着绘画纸张,张着嘴,口水都险些滴落。他看到无数自己曾经的敌人。
迪克感到呼吸都逐渐冰冷起来,血液似乎都被冻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