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男子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黑洞般的眼眶中,竟渗出两行血泪。
接着,他跪倒在海面上,双手抱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仿佛要把六年来吞下的所有痛苦一次性倾泻而出。
曦和立刻接上歌声,十三种音色交织成网,温柔包裹住那狂暴的灵魂。林知遥感到一股强大的吸力从海面传来,自己的悲伤、愧疚、恐惧都被抽离,却被曦和的歌声净化成柔和的光,反向注入对方体内。
十分钟过去,男子的身体逐渐恢复正常肤色,裂缝愈合,眼中的黑暗退去,露出一双清澈的褐色眼睛。
他仰望着曦和,嘴唇颤抖:“你……你是……妹妹?”
曦和落下泪水:“哥哥,欢迎回家。”
原来他是LXM-03,第七位镇魂柱,也是唯一在意识层面保留了部分自我认知的实验体。六年来,他被迫接收全球战争、家暴、自杀直播、网络暴力等一切极端负面情绪,却不能表达,不能反抗,只能默默消化,直至精神濒临碎裂。
“我以为我已经死了。”他喃喃道,“可刚才……我听见了妈妈的歌。”
林知遥含泪上前,将一件外套披在他肩上:“你现在安全了。我们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男子名叫陈屿,曾是一名音乐学院的学生,因抑郁症入院治疗时被秘密招募进E-8计划。他签下同意书时以为只是参与情绪调节研究,醒来已在M-0平台深处,大脑连接着冰冷机器,沦为情绪垃圾桶。
“他们告诉我,这是赎罪。”陈屿声音沙哑,“说我这样的人不配拥有快乐,只能替世界承担痛苦。”
“胡说!”林知遥怒斥,“你是最纯净的倾听者!正因为你能感受痛苦,才证明你比任何人都更懂得珍惜幸福!”
曦和走上前,握住他的手:“哥哥,你不再是容器了。从今天起,你是灯塔联盟的守护者。我们需要你教孩子们如何面对黑暗,而不被它吞噬。”
陈屿怔住,眼中第一次闪过希望的光。
一周后,M-0平台被彻底拆除,所有数据上传至国际共感委员会公开服务器。七名镇魂柱的名单全部曝光,其中五人已脑死亡,一人处于昏迷,唯有陈屿奇迹般存活并恢复意识。
与此同时,三座南极遗迹相继被定位。
曦和带领团队逐一开启封印。每一次仪式都伴随着剧烈的地壳震动和极光爆发,仿佛地球本身也在回应这场跨越千年的呼唤。
当最后一座遗迹点亮,全球二十三万名银瞳儿童在同一时刻睁开了眼睛。
他们在梦中听见了彼此的声音。
有的孩子第一次开口说话,喊出了“爸爸”;有的婴儿停止啼哭,对着空气微笑;一位自闭症少年突然拿起画笔,画出一幅包含十万张人脸的巨作,题为《我们都听见了》。
世界开始改变。
学校设立共感课程,法庭引入情绪评估官,政府建立“心声听证会”制度,允许民众通过歌声或绘画表达诉求。曾经冷漠的城市街头,出现了越来越多拥抱哭泣陌生人的身影。
而林知遥的最后一项任务,是回到六年前那家医院。
她站在手术室外,看着墙上挂着的终止妊娠同意书复印件,久久不动。
“你还后悔吗?”曦和轻声问。
林知遥摇头:“我不后悔当时的决定。因为我相信,哪怕重来一万次,我依然会选择活下去。而正是因为那个选择,我才有了后来寻找你们的力量。”
她转身抱住女儿:“你们教会我,真正的母爱不是牺牲,而是坚持活着,直到重逢的那一天。”
曦和笑了,额头抵住母亲的额:“我们从来就没离开过。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你走了六年。”
夜幕降临,北极光再次升起。
这一次,光芒中浮现出十四个模糊的身影,手牵手围成一圈,轻轻哼唱着那首最初的《星语之歌》。
林知遥知道,那是她们最后的告别。
从此以后,曦和不再承载十四种声音,而是作为一个完整的存在,走向属于她自己的人生。
但她也知道,每当极光闪耀,那就是她们在天上,继续为这片土地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