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夏天格外炎热。
烈日当头,山间凉爽的微风也吹不散心底燥意。
木屋内,锅灶上热气袅袅,晕过时透有一郎薄荷绿的眼瞳。他眨眨眼,睫毛扫开热雾,额上汗水滑落,心不在焉切食材,思绪早就飘到窗外。
太慢了。
无一郎打水还没回来。
取水的溪流离家一刻钟脚程,而他弟弟无一郎出门足有一个时辰。
时透有一郎心下不安,万般猜测滑过,手下动作逐渐变慢。刀刃半陷萝卜皮表,停住不动。
发生了什么?
兄弟俩人长于山野,一草一木熟得不能再熟,不可能迷路。他所忧心的是——无一郎善良过剩,好奇心旺盛,容易被表象蒙蔽。
难道又遇到了那个女人?那个满嘴谎言哄骗他们去当剑士的女人。
还是——
锅中水沸腾起来,咕噜噜上涌。时透有一郎想得入神,一时不察滚水飞溅而来,手背刺痛。动作一乱,刀刃切过左手指腹。
刚洗净的白胖萝卜被横刀砍成两段,案板上滴落几抹艳丽的红。
伤口不浅,但时透有一郎等不下去,没心思处理。草草在衣摆上蹭去血珠,熄灭柴火迎着烈日出门,寻找迟迟未归的弟弟。
树上蝉鸣一声长过一声,两只乌鸦伫立枝头,躲在叶影下互相梳理羽毛。
屋内人匆匆经过,乌鸦停下动作,其中一只展开鸟羽飞上天,远远缀在后面。
时透有一郎步伐急促,心如擂鼓,边找边喊弟弟的名字。
等口舌干燥,才听到半坡枝木后送回的应答。
弟弟无一郎声音在坡下响起,脚步声渐进。
他放下心,面色微缓,笑容还来不及绽放,忧心转为薄怒,眉头狠狠皱起。
还有一道脚步声!
时透有一郎跑下坡,拨开枝木的动静不小。无一郎回应后,注意力又被别的吸引走,完全没有发现哥哥已近到身前。
无一郎手提木桶,迁就身边人走得极慢。
时透有一郎视线扫过弟弟转到那人身上。
那是一个女人,手扶在无一郎肩膀,脚步踉跄。她头戴幕篱,隔着纱幕身影朦胧,黑底和服上的红梅婉约展露艳色。轻纱长至脚踝,右脚足袋渗出几抹暗红。
无一郎脊背挺直,单薄的臂膀借她支撑身体,眉眼带笑,正与她说着什么。
时透有一郎走近,终于听清,弟弟唤她‘红谷夫人’。
微风拂过,撩起一角轻纱,露出一张陌生、美丽的面孔。
时透有一郎一怔。
白玉微瑕,眼覆黑纱。
她看不见。
女人转头,鬓边花簪流苏轻荡。明明是目盲之人,时透有一郎却觉得她的视线滑过垂纱准确落在身上。女人神情微讶,停住脚步,轻声提醒无一郎。
“无一郎。”
“我听到脚步声了,是你刚提到的哥哥吗?”
红谷取下幕篱,双手交握置于腹部,朝时透有一郎颔首。
无一郎这时才注意到前路的哥哥,眼睛一亮,下意识想迎过去。但脑中倏地想起前不久的争执,顿时僵住,双脚如有千斤重怎么也迈不开。
最后,他只讷讷唤了一声‘哥哥’,声音微不可闻,垂头盯着脚下地面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