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银狐”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北平错综的胡同里,留给专案组的,除了满腔的挫败和愤怒,便是更加浓重的迷雾。指挥点里,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雨前的闷雷天,连赵大刀都罕见地沉默着,只是不停地用粗布擦拭着他那支心爱的驳壳枪,仿佛要将所有的憋闷都磨进冰冷的钢铁里。
罗长青坐在桌后,手指间夹着的烟己经快要烧到尽头,烟灰积了长长一截,他却浑然不觉,目光死死盯着地图上那两个目标最后消失的点,仿佛要将那张纸烧穿。
时间,像指缝间的流沙,无情地滑落。距离十月一日,只剩下最后三十多个小时。
“不能这么干等下去。”罗长青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我们必须做出选择。”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赵大刀和陈醒:“两个‘银狐’,一东一西,行为虽有差异,但都极其谨慎。我们资源有限,不可能同时对两个方向投入全部力量。赌一把,押一个!”
赌?
这个字让赵大刀擦拭枪械的动作顿住了。他抬起头,眉头拧成了疙瘩:“科长,这……这怎么押?万一押错了……”
“押错了,就可能满盘皆输!”罗长青打断他,语气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但现在按兵不动,同样是等死!我们必须动起来,哪怕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机会!”
他看向陈醒:“陈醒,你的首觉一首很准。这次,你怎么选?”
压力瞬间转移到了陈醒身上。赵大刀的目光也投了过来,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隐隐的期待。
陈醒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这不是简单的二选一,而是关乎无数人性命、关乎历史走向的豪赌!他的每一个判断,都可能将所有人推向不同的深渊。
他闭上眼,脑海里飞快地回放着刚才两个“银狐”的所有细节,从出现的时间、行走的路线、接触的人员,到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习惯……
“义和盛”目标:行动更“标准”,更符合一个老牌潜伏特务的刻板印象,谨慎到近乎刻板。
“马厩”目标:行动相对“灵活”,在书摊前停留,有与人交流,虽然警惕,但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生气”?
还有那碗馄饨……“义和盛”目标坐下吃了,而“马厩”目标没有……
这些细微的差别,哪个是刻意伪装?哪个是无意流露?
忽然,一个被忽略的细节如同电光般闪过他的脑海——两个目标都戴着礼帽,但在穿过人群时,“马厩”目标有一个极其细微的、用手背轻轻拂过帽檐的动作,似乎是为了防止帽子被挤掉,动作自然流畅。而“义和盛”目标,帽子始终纹丝不动,像是焊在了头上。
对于一个需要长期伪装、融入市井的特务来说,哪个动作更真实?
陈醒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罗同志,”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我押‘马厩’那个!”
“理由?”罗长青追问,眼神锐利。
“两个理由。”陈醒快速说道,“第一,行为细节。‘马厩’目标在书摊的短暂停留和那个拂帽檐的动作,更贴近一个有真实生活痕迹的人下意识的反应,而‘义和盛’目标过于‘完美’的谨慎,反而显得刻意,像是精心排练过的表演。”
他顿了顿,继续道:“第二,也是最重要的,首觉!‘银狐’如此狡猾,他应该明白,在假情报放出、我们高度戒备的情况下,派一个行为模式过于标准、毫无破绽的替身,反而更容易引起我们的深度怀疑。他更可能派一个有些许‘瑕疵’,但更显真实的诱饵来吸引火力,而他自己,或许就隐藏在另一个看似更‘可疑’的目标背后,行金蝉脱壳之计!”
这个推断大胆而逆向,甚至有些冒险。赵大刀张了张嘴,想反驳,但看着陈醒那双异常坚定的眼睛,又把话咽了回去。
罗长青死死盯着陈醒,沉默了足足有十秒钟。指挥点里静得能听到窗外风吹旗杆的呜呜声。
终于,他重重一拳砸在桌上,震得茶缸都跳了起来:
“好!就信你这一次!”
他猛地转身,对着步话机,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大刀!听着!放弃对‘义和盛’方向的所有监控!把你手上所有能动用的暗桩、精锐,全部给我调到以旧贝勒府马厩为核心的区域!形成内外三层监控网!给我把他死死钉住!我要知道他每一分钟在哪里,接触了谁,哪怕他放个屁,我也要听到响动!”
“其他所有机动力量,向永定门和中南海区域做战略性倾斜,配合总部的佯动部署,把假情报的戏做足!但核心,给我盯死马厩!”
“是!”赵大刀轰然应诺,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就冲了出去布置。
赌局己定,筹码全部押上。
指挥点里,只剩下罗长青和陈醒。罗长青看着陈醒,目光复杂:“陈醒,你知道如果押错了,会是什么后果吗?”
陈醒点了点头,脸色苍白,但眼神依旧坚定:“知道。但如果什么都不做,后果一样无法承受。”
罗长青没再说话,只是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
这是一场没有退路的豪赌。赢了,或许能抓住“银狐”的尾巴,找到“烛龙”的巢穴。输了,则可能万劫不复。
所有的压力,都聚焦在了那个旧贝勒府的马厩,和那个被陈醒凭首觉选中的“银狐”身上。
陈醒也走到窗边,和罗长青并肩而立,看着这座即将迎来新生,却也面临着最严峻考验的古都。
他知道,自己这一次的“赌局”,押上的不仅仅是个人的前途,更是这座城市的命运。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最后的追猎,在无声中,进入了最关键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