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朝荣静静听着,没有出声,任她思忖。
“跑得这么快,应当是在你切断联系之前就已决心动身了。”曲砚浓环视,“他没可能避开我的神识,只能是靠先前准备好的机关布置脱身。”
能瞬息将季颂危送出此地的机关或阵法,动静必然也极大。
自她神识锁定这方圆千里的那一刻起,任何稍大些的动静便逃不出她的觉察。
曲砚浓目光逡巡过庭院。
“咔。”横梁倒斜。
“咔。”石柱松动。
“咔。”青石板沉落。
三个呼吸之间,一座在虚空裂缝前岿然不动的庭院,便被拆解成砖瓦柱石,在海水中依然虚浮地拼凑成一座庭院的模样,却拦不住海水从砖石的罅隙中涌入庭院内。
空旷庭院转瞬便被海水填满,方才那一线微光也消失了,幽沉的海水在庭院中沉浮飘荡,只有从头顶冥渊映下的一抹明澈流光。
“没有机关。”曲砚浓下了定论。
她心中那抹隐约的不安也因此变得更清晰了。
“方才你和他直接交谈过,”她问卫朝荣,“你觉得他在想什么?是想逃命,还是另有打算?”
只有卫朝荣直面了季颂危。
曲砚浓一时没法判断。
她并未听到季颂危的完整回答,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语气,一时想不通季颂危此时此刻究竟是什么打算。
卫朝荣沉吟了一瞬。
“季颂危方才想通过交涉得到魔元,应当不是假的。”他说,“他至少是抱了希望的。”
但曲砚浓和卫朝荣当然不可能答应他。
“至于他接下来究竟有什么打算——”卫朝荣语调疏冷寒峭,“我不了解季颂危,无法判断他那些话是真还是假。”
这一千年,卫朝荣是在乾坤冢里度过的。
说到底,他和季颂危不过是两个萍水相逢的陌路人罢了。
真正能对季颂危做出判断的人,从来不是他。
“所以,这答案终究需要由你来定义。”卫朝荣望着她,慢慢地说,“你觉得,季颂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季颂危已然入魔,曲砚浓不可能放过他。
于是这问题无关真心或假意,无关季颂危为五域还是为自己,唯一有关的只是季颂危的本性——
季颂危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檀问枢那样趋利避害,见机不妙就立刻放弃,没有任何立场和坚持可言的人?还是走上绝路也要铤而走险,不撞南墙不回头,不到粉身碎骨,就不会放弃的人?
曲砚浓微微阖眸。
“他还有别的打算。”她做了定论。
她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季颂危能玩弄自己的道心,能入魔,能以一次身死换来成为魔主的可能——这都只是他尚未走投无路时的选择,那他为自己准备最后一条路,该有多绝?
他前几次发疯,换来亲友陌路、人人唾弃,换来自己道心沉沦、身殒半死,换来玄黄一线天地合,这一次又要换来什么?
“倘若五域无路可走,他走的这条路,或许也算一条出路。”卫朝荣淡淡地说,“留下火种,总比全部覆没要强。”
曲砚浓望了他一眼。
她知道卫朝荣说这样的话,并不是在认同季颂危,一生死生总被旁人摆布的人,不会喜欢为旁人的命运下决定。
此时此刻,这只是一种慷喟。
“也许是吧。”曲砚浓说,“可我不喜欢。”
无论季颂危究竟想做什么,实质上都很难损伤她。她是这天下最高枕无忧的人。
她本该高枕无忧,但她就是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