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弟弟,实则我同他没有血缘关系,只是因名字类似,便被旁的小黄门凑到一起嘲笑。他们说我和何四,一个呆一个傻,合该做一对兄弟。
被这样说得次数多了,何四那傻子竟也当了真,在我挨打之后,他总是小心翼翼地给我递来伤药、绷带等物,说:“阿兄,擦擦吧。”
而我挥开他的手,“谁是你阿兄!”
我瞧不起何四。
我只是因为初入宫得罪了大宦官的干儿子才被针对,何四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傻子。刷恭桶、扫茅厕……别人不想干的活都丢给他,他干得起劲儿不说,忙得四脚朝天了,还记得四下去找活计,赚些散碎银两给我买药,哪怕我一次都没用过。
你说他傻不傻?
傻子在宫里是活不下去的,何四也不例外,他因为冲撞了先皇后,被赐了红绣鞋。
等我再见到他时,他已经死了,全身的衣衫都被他自己在癫狂中扯烂,露出残缺的身躯。
只有那双红绣鞋还完整地套在他脚上。
我把他的脚骨掰断了才取下那双红绣鞋,里头盛满了焦黑的骨头渣子。
我想给他找一处埋骨之地,若不然,他就只能被丢去乱葬岗,成为一只孤魂野鬼。
他这样傻,若做了野鬼,一定会被其他野鬼欺负的。
可这建康宫虽广袤,每一寸土地却都属于陛下,又有哪里能供我们这等贱婢埋骨呢?
绝望之际,一个魏氏的宦官说,他可以帮我,条件是,我的性命自此归于魏氏。
我答应了。
从那日起,何三随着何四一起死了。魏氏助我成了陈衡,陛下心腹陈忠的弟子,并要求我在必要时刻予他一击。
这个时刻随着苏贵嫔的进宫而到来。
魏皇后命我想法子在宫中败坏苏贵嫔的名声,我便引诱她对犯错的魏氏嬷嬷施以红绣鞋之刑。
凭什么只有我弟弟一个人受这样的苦?我心想。
可是苏贵嫔却拒绝了,她说:“宫中施以酷刑之风一旦兴起,必然会导致冤狱丛生……这并非是我想看见的结果。”
原来苏贵嫔和先皇后,和魏皇后都不一样。
可那又怎样呢?
我弟弟早死了,他那一双脚被穿了红绣鞋,死的时候连骨头都被烧黑了。
……
信纸在手掌中被揉攥成团,裴玄狠狠将其掷于陈衡七窍流血的尸身上,“他还有没有留下别的线索?”
陈忠伏跪在地战栗不已,“禀陛下,奴婢已命人将陈衡住所掘地三尺地找了一遍,除了这封信,便都是些早已失了药性的陈年伤药,再没别的了。”
裴玄掉头就走,“皇后昨夜被掳出宫,一夜的时间,人必然还没有走远。传朕旨意,封锁建康,以缉盗之名搜捕全城,命褚璲率部全力追索北羯使团!”
“是。”陈忠眼神复杂地看了眼陈衡的尸首,一咬牙,“敢问陛下,如何处置陈衡?”
裴玄的声音远远传来,状似沉稳的声线下翻涌着滔天的怒火。
“挫骨扬灰。”
整整一夜,过了整整一夜的时间,他才发现苏蕴宜不见了。
前日他被撵回式乾殿独守空房,本打算第二天再去同皇后说说软话、卖个乖,可谁知无数的政务突兀冒出,将他缠得脱不开身,在太极殿忙到深夜才得了喘息。一看时辰,已到了子时。
宜儿已经睡下了吧,他想,那就明早再去找她好了。
可等到他起了个大早去显阳殿,对上的却是倚桐和莲华两张懵然的脸,“昨夜陈门丞奉陛下之命将娘娘请走了,难道娘娘不是与陛下在一起吗?”
“朕何时叫陈衡……”他反应过来,一时咬牙切齿,“陈衡!”
在宫中侍卫的大肆搜查之下,陈衡很快在冷宫附近被发现了,他自知犯下大罪,服下毒药自行了断,等发现他时,尸体早已经僵硬了,只留下一封陈罪信。
陈衡死不足惜,只是他的宜儿,他的皇后,还杳无音信。
裴玄独自怔然坐于显阳殿中,看着殿中那些精致素雅的摆件与装饰。
苏蕴宜其实才从式乾殿搬回显阳殿不久,可她是个讲究情趣意调的人,殿中的摆设大多是由她亲手挑选布置,裴玄坐看着,仿佛就能望见,他平日没有陪在她身边时,她一个人是如何处理宫务,如何翻阅史书,如何焚香插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