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过去了……不会有事了。”焕游笙紧紧握住世安公主冰冷的手。
另一边,杜若的身体在地上痉挛了几下,大股大股浓稠的鲜血从伤口和口中涌出,迅速浸透了焦黑的地面。
他的瞳孔开始涣散,喉间发出“咯咯”的怪响,最终,头无力地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就在杜若咽下最后一口气的瞬间,压抑沉闷了多日的苍穹,终于撕开裂隙落下雨来。
这是一场洛阳城期盼已久的大雨,冰冷的雨点密集地砸落,起初只是淅沥,转瞬便连成了线、织成了幕。
喧嚣的雨声很快盖过了火场余烬的嘶鸣和人群的低语。
明堂那庞大焦骸上原本将熄未熄、苟延残喘的点点赤红火光,终于被这倾盆大雨彻底浇熄,唯余焦黑狰狞的断壁残垣,宛如巨兽的枯骨,在惨白闪电的映照下时隐时现,蒸腾起一股浓烈刺鼻、混杂着焦臭与血腥的死亡气息。
雨水肆意冲刷着杜若身下漫开的血泊,淡红色的血水蜿蜒如溪,又无声渗入泥土。
身着玄色常服、脸上看不出任何波澜的皇帝,在宫人簇拥下,缓步走出阴影。
宫灯柔和的光晕在雨幕中朦胧摇曳,映照着皇帝的脸,让那本就过分复杂的表情恍若水中倒影,令人捉摸不透。
在场众人立时低伏跪倒一片,头颅深埋,无人敢抬眼直视。
皇帝浑不在意这些人心中的猜测,目光极其短暂地扫过地上因刚刚失去生命还带着余温的尸体——没有她的吩咐,无人敢擅动。
随即,她的视线精准定格在薛乘风怀中的世安公主身上,那目光深处,有欣慰、有心疼,与丝丝缕缕的悔意交织缠绕。
世安公主隔着冰冷雨帘,朦胧的视线猝然撞上那道至高无上的目光。
就是这一眼,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冰手狠狠攫住。
那股强压下的恐惧与杀人后的巨大冲击,瞬间被另一种更尖锐、更冰冷、更令人窒息的情绪所取代——一种被至亲利用的彻骨寒意。
她怎会不了解自己的母皇?
她们做了二十几年的母女啊!
只需这一眼,她便什么都明白了!
母皇早已悄然到场。
她一直隐匿在某个阴影里,就在不远处,将方才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她目睹了杜若的疯狂,目睹了自己夺剑的惊惶,目睹了她如何恐惧地试图自卫,更目睹了杜若如何主动迎上剑锋,带着绝望与解脱选择赴死!
这位九五之尊只是不愿直面杜若的死亡,不愿亲口下达那道处死的命令,也不愿让杜若临死前怨恨的对象指向自己。
她自知无法回应杜若的感情,也知无法袒护他犯下的滔天罪愆(qiān)。
她要保全自己“不忍”和“公正”的表象,所以她选择了沉默地旁观,任由一切发生。
直至尘埃落定,直到她最疼爱的女儿替她完成了这最血腥、最残酷的一步,染上了弑杀的重负,她才如同一切尽在掌握般,从容地现身收拾残局。
世安公主感到神智愈发昏沉迷离,她想起曾经缠绕自己多年的梦魇——那个母皇亲手将她扼杀在襁褓之中的噩梦,想起三哥哥的死,想起他临终前未能吐露的秘密……
然后她的思绪坠入更加光怪陆离的深渊,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声音在疯狂无序地尖叫回荡:
可是,她明明看到了啊!
母皇她明明看到了!
看到了方才情况有多紧急,看到了自己这个她一向最疼爱的女儿是如何在泥泞中挣扎,如何被恐惧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