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恩将仇报地生出几分恼羞成怒来。
这里当真是书院吗?为何壁垒如此分明?
不通笔墨,不善言辞。
世家子弟看向她的目光,探究与好奇底下,是鄙夷和不屑。
生母早逝,继母周氏正得宠,春风得意。
而她,不过是乡野泥土里滚大的野草,硬生生被掘出来,移植到这富丽堂皇的院子里,同这些金枝玉叶一道念书,在他们眼里,无异于玷污了这满室的清贵。
他们自以为藏得很好,却在自小便早到冷遇的她眼里一览无余。
世家教养?
用圣贤道理粉饰的腌臜心思罢了。
林如霜身边,永远嗡嗡营营,围着些穿红着绿的蜂蝶,采撷着她身上散发的权势蜜糖。而她周遭,只剩下冻得发颤的冷落与不屑。
孤立,是悄无声息进行的。更有甚者,那霸凌,也如同跗骨之蛆,寻着缝隙便叮咬上来。
手段未必见得多么高明,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推搡、藏匿,像阴沟里泛起的脏水泡泡,明面上不经看,程度不算严重,却污浊麻烦,足以湿了鞋袜,冷了心肠。
有些人,书是注定读不成器的。更可悲的是,连做人的坯子,也先天就坏了,后天再怎么修补,也遮不住原本的龌龊和下作。
她虽然瘦弱、拘谨、自卑、无措,唯有一双眼睛,深处藏着点不肯服输的锋芒,像埋在灰烬里没熄透的火星子,风一吹就能窜起来。
回屋的路上,她被一群人拦住。
“要不怎么说是从乡下来的,连字都写得跟鸡爪子刨过似的!”一只肥硕、油光锃亮的手,一把攫住了她刚写好的功课。
字并不算好看,却写得很工整,可见主人待它的认真。
只是眼下,那雪白的宣纸,瞬间便被那油腻的指印玷污了。
蠢人惯是搬弄是非的好手,只需一点小小的撺掇。
冷眼她见得多了,这般明晃晃的鄙夷甩到脸上,倒还是头一遭。
终究是不满足于暗地里给她下绊子了吗?
非要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将她那点可怜的体面,也当众剥个干净?
一股怒意从脚底窜起。她猛地扑过去抢,那人却恶趣味地一扬手,轻易避过。那张承载着她心血的纸,在他肥厚的手掌里被揉捏搓捻,显出一种皱巴巴的可怜相。
就在她的指尖几乎要触到那纸缘的刹那,那人却像是被什么脏东西烫着了似的,手一松,纸便落在了地上。
她弯腰去捡。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声响。
华贵的靴子毫不留情地踩了上去。
周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她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好奇的、鄙夷的、幸灾乐祸的。
浓烈的屈辱感从她心头升起。
她竟有些怀念顾濯看她的眼神了,毕竟是平等的、一视同仁的冷漠疏离。
想什么,偏就来什么。
眼风朝后一掠,顾濯正同夫子朝这边踱来。那身素净的衣衫,在春日微醺的光线里,依旧透着拒人千里的清冷。
此刻该怎么做?
照那个男人教的法子,此刻该激眼前这绿豆眼,引他说出更不堪入耳的下流话,最好能撩拨得他动起手来。她只需扮作那风中的弱柳,滴几滴清泪,自有那看热闹的、或是假意慈悲的,会替她“做主”,逼得夫子不得不处置。
那绿豆眼似乎觉出她的心不在焉,更加洋洋得意:“嘿,林悠然,你聋了不成?真真是有娘生没娘养……”
她的目光刺在绿豆眼那张喋喋不休、唾沫横飞的脸上。
前头那套,太弯弯绕绕了,她嫌脏,也嫌烦。
有仇,就该立时三刻报了才痛快。
她也不看周遭或是幸灾乐祸或是惊愕的脸,猛地扎到绿豆眼跟前,手底用了十分的力,狠狠一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