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不见,你怎么越来越闷了。”那唤作“裴朔”的少年几步便晃到顾濯跟前,伸手“啪”一声合上了顾濯案头的书卷,“小爷我好不容易回来了,你倒好,对着这满屋子霉味儿参禅?陪我逛逛去!”
话音未落,已不由分说扯了顾濯的衣袖往外拖拽。
那力道是熟稔的,带着点理所当然。
顾濯被他扯得身形微晃,显出几分难得的、属于活人的怔忡。
临跨出门槛前,那惯常平淡的目光,竟似有若无地在她这边飘了一瞬,蜻蜓点水似的,快得让人疑心是错觉。
她早已将脸侧向窗外,手肘支在冰冷的案上,掌心托着腮,仿佛在无知无觉地赏景。
窗外是灰蒙蒙的天,映着她眼底也一片空茫。
她固执地维持着这个姿势,不肯回头。
横竖,这方天地,也只剩下她一个了。
嘴里的滋味一路沉坠,直落到心坎底,像一滴冷水溅进了砚台。
只是那砚台里盛着的,却是青橘汁水,被那水珠子一搅,酸涩便丝丝缕缕地洇开、弥漫,直渗进五脏六腑里去。
这橘子,真真是顶顶不好吃的东西,酸得没边了。
是舌苔生了幻觉也好,是心窍蒙了骗局也罢,她只惘惘地想,到底什么时候能止住酸味,继而回甘呢?
窗外的云影,漫无目的地游移。
天光渐渐黯淡。
她缓慢地起身离开,案上残留的橘子皮,颓然地蜷曲着。
外头笼着一层灰败的黄光。
那光泼辣辣地罩下来,笼着庭院,笼着屋瓦,也笼着她伶仃的身影。
街边的小贩正麻利地收拾着准备回去,动作在暮色里碰撞出些微琐碎的声响。
她立在一旁,目光却黏在那草垛子顶端的几串糖葫芦上。
薄脆透明的冰糖壳子,裹着山楂饱满的圆润,在渐暗的天光里,透出一点诱人的琥珀光泽。
她的手指下意识地捻了捻腰间那只半旧的荷包。
自刘家那事后,林枫眠罕见地关注起她平时的用度来,在银钱上倒是不曾短她,每月那二两银子的月例,总归是安安稳稳落到她手里。
“这个……劳烦问一声,”她审慎地开口,声音放得轻,“多少钱一串?”
那小贩头也不抬,糙红的手指兀自忙着捆扎草绳:“三文。”
三文?
她捏着荷包的手指,倏地松开了。
竟是如此便宜吗?
喉咙里轻轻“唔”了一声,像是咽下了一点自己也说不清的滋味。
她将碎银递过去,“给我一串吧。”声音平平的,听不出喜乐。
小贩却没接,异样地看着她,声音带着市井特有的惊讶与嘲弄。
“小娘子,您这不是存心为难我吗?”他摊开自己沾满草屑尘泥的糙手,“您瞅瞅,我这一天的生意都未必值这一小块!这、这叫我拿什么找补给您?就是把这一垛子糖葫芦都给您,也抵不上个零头啊!”
她尴尬地收回手,面上染上了窘迫的薄红。
一转眼,天上竟筛下些细密的雨针来。
天边滚过几声闷雷,像厚重的石磨在灰云里迟钝地碾过。
那雨脚眼见着就密了、急了,白茫茫织成一张湿冷的网。
她紧走几步,闪身躲进一处低矮的屋檐下。青苔顺着湿漉漉的墙根往上爬,空气里一股子陈年霉味混着雨水腥气,直往鼻子里钻。
却听见屋内传来的争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