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菩萨心肠的大夫!求您发发慈悲,救救她吧!她、她就只剩一口气吊着了啊!”
“没钱?没钱看什么病?趁早抬回去,省得脏了我这地界儿,晦气!”
屋檐外,雨势更凶了。
暴雨汹涌地冲刷着石阶,将门内那点惨绝人寰的绝望和门外她这个偶然的听客,一同隔在这喧哗的世界里。
只有那求告者喉间压抑的呜咽,还在湿重的空气里,断断续续地洇开。
不合时宜地,她想起了曾经在当铺前惶惶然的自己。
“慈悲立世,善念为舟……”姚玉成那番话蓦地在耳边回荡。
她蹙了蹙眉,脚下不再迟疑,迈步进门。
一个穿着粗布补丁衣衫的妇人,正紧紧搂着怀里的女童。
那孩子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起皮,呼吸微弱得像游丝,整个人软塌塌地陷在母亲枯瘦的臂弯里,像一朵即将被风雨揉碎的小花。
妇人脸上的泪痕混着灰尘,狼狈而困窘。
“悬壶济世,以仁心为念。这是医者立足的根本。”她直直看向那端坐太师椅、捻着几根枯草似山羊胡的大夫,声如金石,“你现下的所作所为,其一,是见死不救,视人命如草芥;其二,是见钱眼开,将‘济世’二字践踏于铜臭之下;其三……”
她没想好,竟一时语塞起来,后面的话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得无影无踪。
而两双眼睛此刻俱是直愣愣看着她。
她咽了咽口水,怕这点尴尬被对方窥见,更怕那孩子等不及,她一把扯下腰间那只沉甸甸的荷包,看也不看,“啪”地一声重重拍在桌上:“救人!”
妇人那浑浊绝望的眼底,倏地燃起两点感激涕零的光。
她耳根子不自觉地染上薄红,像被那目光烫着了,带着点不自然的局促:“既与你有缘,便帮你了。”
这话出口,自己先怔了一下,恍惚间,竟像是另一个人的声音借了她的口舌。
“谢谢姑娘!活菩萨!您是大慈大悲的活菩萨啊!”妇人激动得语无伦次,膝盖一软,眼看着就要朝这冰冷潮湿的地面跪下去。
她心下一惊,连忙伸手扶住那妇人单薄颤抖的肩膀。
看着妇人千恩万谢地抱着孩子去抓药,她移步至门边。
目光下意识地掠过妇人那双边缘绽开线头的破旧布鞋,她望着门外依旧滂沱的雨帘,声音放得又轻又缓:“雨还没收住呢。这路浸饱了水,滑得站不住脚。”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你且……仔细着脚下,一步一步走稳当了,莫要心急。”
话音落下,连自己都惊觉这话的熟悉。
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惘然,悄然爬上心头。
看着那妇人抱着孩子,小心翼翼地消失在白茫茫的雨幕深处,她唇边终于极淡、极快地弯起了一抹弧度。
舌尖竟无端端地泛起一点甜意,比那没尝到的糖葫芦,似乎还要真切几分。
只是,这短暂的暖甜还未化开,目光触及屋外那依旧如天河倒泻般的暴雨,她秀气的眉头便又轻轻蹙了起来。
檐下水线连成白练,砸在地上溅起无数浑浊的水泡。
这么大的雨,究竟何时才停歇?
正自困顿踌躇间,目光不经意扫过廊侧,竟瞧见了顾濯与裴朔!
两人就并肩立在廊檐下。
裴朔手里那把油纸伞随意地斜撑着,伞沿的水哗啦啦淌成一道喧闹的小瀑布,溅湿了他华贵的袍角也浑不在意,脸上带着看戏似的闲适。
而顾濯……他沉默地立在那里,手中一柄素色的伞,伞尖稳稳地垂向地面,在脚边上圈住了一小汪沉静的积水,显然站了有些时候了。
他那双惯常平淡无波的眸子,此刻直直地落在她身上。
那眸底深不见底,所有的情绪都敛在里头,冷浸浸的,只映着她仓促间无处遁形的影。
一股热意倏地涌上脸颊,她飞快地扭过头去,只觉这狭小的屋檐下,空气忽然变得稀薄而黏腻,混杂着雨腥、药味和他那无声的目光,沉沉地蒸腾起一片白茫茫的湿气,将她困在了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