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掷地有声,带着几分倔强和骄傲。
她甚至朝芸娘努力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属于深闺少女的娇怯与维护:“他……容貌是顶好的,学问也是拔尖的,为人更是挑不出半点错处。虽说我们之间……是有些误会,”她下意识地捻了捻袖口,“但近来……那些隔阂,正在一点点消融。”
她知道顾濯自有他的一方天地,他在她心里永远是有特权的。所以,她早已习惯,甚至甘愿默许他永远置身事外地俯视着尘世的喧嚣与泥泞。
她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谈及顾濯时,眼波流转间泄露的那一丝女儿情态,在芸娘眼里,显得如此天真又……危险。
“我不是说的这个。”芸娘目光复杂而沉重地锁在祁悠然脸上,缓缓摇头,声音更沉,“我……虽然做的是最不入流的勾当,但这些年看过得人太多太多了。形形色色,虚情假意的,装腔作势的,色厉内荏的……一眼便能看穿个七八分。”
她顿了顿:“唯独这位世子……实在看不透。郡主……这看不透的,往往才是最要命的。”
话音未落,芸娘又轻轻笑了笑:“那天他来红绡楼,身边的人都在议论他。那些三教九流,达官显贵看不起我们,便是对着我们颐指气使。但他不一样。他不是看不起,他是……瞧不上。那眼神太冷、太空了。好像……什么东西都进不到那双眼睛里。”
“……或许只是我多心了,随口乱说的话,郡主别当真……”她看向祁悠然,语气重又变得小心翼翼。
祁悠然慌乱地移开眼,不再看芸娘的眼睛。
她手指无意识地伸向旁边小几上的瓷碟,慌乱地抓起一块糕点,看也不看,便用力塞进了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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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淅淅沥沥落下,像一张细密冰冷的帘幕,将京城里那些见不得光的诡谲风云,暂时敷衍地遮掩了去。
帘幕之后,宫阙深处,却是另一番景象。
太子不知何故,触怒龙颜,被软禁东宫,而那惯会做表面文章的誉王,却被委以重任,冠冕堂皇地派往青州治水去了。
君心难测,差事看似光鲜,底下是福是祸,只有天知道。
剩下的龙子凤孙们,更是一幅凋零破败的图景。
宁王病弱体虚,常年缠绵病榻,眼下早已闭门不出,成了深宫一具活着的影子。
端王则则一头扎进了风花雪月里,沉迷于附庸风雅,终日与琴棋书画、清谈狎客为伍,对那烫手的权柄,摆出一副敬谢不敏的姿态。
还有一个,早早被贬黜岭南,山高水远,瘴疠横行,此生是休想再踏入这京城一步了。
最末那位,尚在牙牙学语,连路都走不稳当,懵懂混沌,未经世事风霜,更遑论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帝王心术。
这偌大的、金碧辉煌的戏台上,只有班主一人坐镇。台下的看客屏息凝神,台上的角色七零八落,竟一时空旷得令人心慌。
京城里变幻莫测的权力棋局,如同这连绵不绝的春雨,下得再急再诡谲,落在祁悠然眼里,也不过是伞外一片模糊的灰白水汽。
她在这权力的泥沼里跋涉久了,鞋底早已沾满了洗不净的污秽与寒意。冰冷的污水浸透鞋袜,已是常态。
她不想去探究谁对那张冰冷的龙椅有兴趣,谁没有;也不想去费心分辨谁在扮猪吃老虎,谁又是真的蠢笨如猪,只等着被送上砧板。
那些龙椅旁明枪暗箭、兄弟阋墙的戏码,她懒得去猜,更懒得去赌。
雨水斜飘过来,打湿了她的鬓角,沿着冰冷的脸颊滑下,带来一丝清醒的冷意。
她拢了拢衣襟,将伞柄握得更紧了些。这是负累,亦是屏障。
至于那漫天泼洒的雨幕……由它去吧。
她管不了天,也管不了地,更管不了那深宫里翻云覆雨的手。她只需要确保,这瓢泼大雨打湿的,只她一人便好。然后,在这泥泞不堪、前路叵测的世道上,看清脚下每一寸湿滑的路,一步,一步,稳稳地,深深地,趟过去。
为的,只是让身后那座摇摇欲坠的侯府,能在下一个风雨来临前,多喘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