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一时只余下两人细微的呼吸,在昏黄灯光中轻轻缠绕。
间或响起碗沿与勺柄的声音,相撞后一触即分,发出极清冷的一声“叮”。
“为何最近事情如此繁忙?”祁悠然的目光落在顾濯略显清减的侧脸上,不解地问。
顾濯手中银匙在碗沿上轻轻一顿,那“叮”声便比方才更清晰些。
他眼帘微垂,声音也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呈御览的书稿里挑出了几处纰漏,需得重撰,偏又期限将近。”
“有人给你使绊子了?”祁悠然皱眉。
这官场里的弯弯绕绕,明枪暗箭,可比那戏台上唱的花样还多。
顾濯的眼睫在烛影里微微一颤,垂了下去,目光落在碗中袅袅升起的一缕微薄热气上,声音也像那热气一般,虚虚地浮着,不着痕迹地散开了去:“在其位,谋其事罢了。横竖都是分内工夫。”
话是同往常一样简短,甚至更平淡,听不出情绪。可祁悠然却从中听出了些许不愿多言的自矜。
她的目光缓缓移向那张宽大的书案。
案头早已被堆积的案卷与典籍侵占,层层叠叠,竟垒砌起几座森然的“西楼”。
书册本是明智的,是红尘里难得的清静去处。往昔偶有心绪郁结,只消独上那精神的高阁,凭栏远眺,或吟哦,或咏叹,天地便也开阔了。
可眼下,这层层叠叠的“楼台”密密匝匝地挤挨着,非但遮断了远眺的视线,连一丝天光也吝啬漏下。它们不再引向旷达,倒像是由他——这个被无情征发来的徭役,一册一册、一卷一卷,垒起了一座囚笼。
烛火幽微,映着那清减的侧影,愈发像笼中一只折了翼的鹤,羽衣黯淡。
祁悠然心底蓦地浮起一个荒唐的念头:她可否学那哭倒长城的孟姜女,将这森严的书城也一把推了去?或者像移山的愚公,将这无穷无尽的案牍之山,连同那压在他肩上的无形重轭,一并倾覆了,还他一个海阔天空?
她转而又自嘲地想,她分明是手持朱签、催逼工期的酷吏,是这囚笼工程的监工。是眼睁睁看着他磋磨岁月、耗尽心力的……帮凶。
枣泥山药糕清甜的滋味在嘴里弥漫,却掩不住心中的苦涩。
窗外,雨声又起,淅淅沥沥,由疏转密,像是要把这夜无限地延长下去。
“你……可曾后悔?”
“……会怨我吗?”
这两句话在喉间滚了几滚,终究被那点糕点的甜腻黏住,到底没有说出口。
她想,也罢,横竖这点甜味儿也撑不了多久。待它散了,像这雨声终会歇止一般,她便把话问出口。
总好过现在这般,一颗心悬在半空,被这点虚妄的滋味吊着,不上不下地煎熬着。
“你……”
“如若无事,早些回去歇息吧。”
顾濯的声音响起,截断了她犹疑的问询。
祁悠然手指蜷缩了一下:“……好。”
再没有别的。
舌尖的甜已然散尽,可心底的怯懦却占了上风。
她起身,烛火在她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黏在地上,竟有些依依不舍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