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真说道起来,这更像是富家女子的闺房。
凌畅一向知道这房中的布置如何,只是一排的红烛晃得他眼睛生疼。
“怎么又点起来了?”凌畅喝骂下人道。
侍女小心翼翼道:“老爷,这是三奶奶吩咐的,说三郎君钟意亮亮堂堂,才点起这么多蜡烛,都是三郎自己库里的存货。”
凌纷若床前摆放有一把椅子,上垫着软垫,现下正空着。
环顾房中,重金聘请的名医都不知去向,凌畅语带愠怒,问道:“常、刘二位医士怎么不在?老三媳妇现下在何处?”
珠帘启,莺啼燕啭,转进一个妙龄女子,她生了一对勾人夺魄的上挑凤眼,眉毛细细修描,画作远山含黛,欲说还休的模样。一身衣裙颜色也是红艳的胭脂色,她手里端着一个茶托,上置一陶罐,美人巧笑倩兮,道:“父亲大人,嫣儿只是去小厨房取郎君爱喝的红藕枸杞莲子红枣汤,这不就回来了。”
孟华龄低头,打起折扇,掩去笑意,这小娘子真会信口胡吣,这三红掺在一起,滋阴补阳,补气益血的食补汤药,瞧着不错,可是更适宜女子服用,况且凌纷若都昏迷过去了,怎么咀嚼这好些材料?①
“至于二位名医,正在盯着煎药的火候,那药味道大,郎君准不喜欢,所以啊,就没在屋里头。”
她眼波一转,在孟华龄三人与三才老儿莫望冲身上打了个转,在贺振云上停了停,又收了回来,问道:“父亲大人,这几位,可是您新聘请的医士?”
凌畅又引荐一番,双方见了礼。
“妾娘家姓汤,家里女儿中排行十八,诸位唤我一声十八娘吧。”
汤亭嫣,汤家十八娘,虚长凌纷若三岁,于金石一道颇有研究,是个实打实的才女。
论才学品貌,那是一等一的,可性子上嘛……
凌畅望着这肆意妄为的儿媳妇,叹了口气,三郎是个大漠黄沙一般的无定形的浪子,他不喜自己这个长辈做主娶进门的媳妇,两个人都是随性惯了的,碰在一起,没人肯让步,那隔阂岂不是愈来愈多。
凌纷若此次归家,和自家娘子还是分房睡的,只说附近有个宝地,要去探查一番。
结果,前一天夜里未辞别过家中亲人,带着三五个手下就自行前去了,却只有两个灰头土脸、嘴歪眼斜的伙计扛着昏迷不醒的凌纷若逃回家中。
当夜,凌纷若高烧不退,请来的大夫看不出个所以然,只说心绪郁结,神思不定。
道中磕碰做下的皮外伤暂且不论,凌纷若浑身上下,瞧着并无致命的重伤,伙计们也说不曾磕碰过头颈,可人就是醒不过来。
又请来方士,死马做活马医,结果方士招神引鬼地舞了一通,大喊三声“吾命休矣——”后,说凌家郎君是恶鬼缠身,命不久矣。
凌畅气得将他们赶出了家门。
凌纷若的娘子汤亭嫣听说了此事,笑倒在床幔间,那叫一个前仰后合,“哈哈哈哈哈,终日打雁,终被雁啄了眼!他别是盗了哪位大人家的墓,被大人报复了,缠上了,这可跑不掉了!哈哈哈哈哈!”
她还吩咐从娘家带来的服侍之人,道:“去,我嫁妆里不是有一口楠木棺材吗?擦拭干净,没准啊,这郎君比我先一步用上了呢!”
侍女道:“娘子,这可使不得,姑爷那派头,怎么使得上我们家的好东西呢!”
“也是也是,不如就开了他的库房,用他那不知从哪处运回来的阴沉木,打一口棺材吧!”
凌畅这边一筹莫展,于是只得去责问伙计们,这一趟是去了哪里,伙计们支吾了半日,最后只说出个“焚井”。
焚井是个什么去处呢?这是城郊野地里新发现的盐井,盐铁之事上,官府之人抱得死紧,断然不是他们江湖中人可以染指的所在。
“你这个逆子,手真就这么痒吗?怎么还要偷到官老爷们头上去了!”儿子直挺挺躺在一旁,倒是做了撒手掌柜了,留下一大滩烂摊子,凌畅甩袖离去,恨恨骂道。
凌家亦偷偷遣人去探了探出事的所在,只是当夜月黑风高,两个伙计领路过去,却团团地迷了路,还说当时身后有恶鬼追逐,不敢回头,深一脚浅一脚,也不知怎么逃回家里的。
然而,此言不能与外人道,凌畅先让了二位医士来到近前,孟华龄先看了凌纷若的脸色,苍白虚弱,眼烦青黑。
三才老儿道:“小娘子,老夫便谦让你先去诊脉吧,不然老夫说出了诊断,也怕干扰你自己的判断啊。”
孟华龄也不客气,“那便我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