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天躁,凤藻宫虽然少树,依然有四面八方的蝉声传来,婉怀疑究竟是自己耳鸣病发作还是心中烦闷幻想出的聒噪?
肚里的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婉的烦躁,不耐烦地踢了踢婉的肚皮以示抗议。她只得拿过榻上的做了一半的女红,寄希望这飞针走线能让她沉浸其中。这时阿娇从殿外走来,"夫人,挥夫人求见!"
芷若?这些年芷若除了惯常节日到宫里参加大典,顺带来婉的凤藻宫朝拜,其余时间甚少特地来串门。婉知道芷若对自己不冷不热,自己也从不拿夫人的名头宣她觐见。今日这么毒的日头,她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婉扶着肚子刚站了起来,芷若已跨进了门槛。芷若双手拢在腰间,屈膝行了个礼,婉忙招呼:"妹妹不必多礼,快坐下休息一下。"
又忙吩咐阿娇往冰鉴里添些冰块,芷若瞄了一眼,冰鉴里的冰块早融化成了一滩水,怪不得这凤藻宫还不如自己的府邸凉爽。阿娇端上了冰镇杨梅和沉香水,添了冰后就退下了,殿里终于凉爽了下来。
"若我不来走一趟,还以为外面的漫天飞的谣言是有人捏造。原来婉夫人真的失宠至此,连夏日常备的冰块都用不起了!"芷若冷笑道。
芷若在齐宫的时候言语便横冲直撞,婉早习惯了,所以也不恼她,淡淡笑道:"妹妹误会了,我现在已有六个月的身孕,担心一味贪凉肚子里的孩子受不了,故才不让阿娇一直添冰的。"
"想不到这孩子还没有出生夫人就如此宝贝,难道果然如外面所言,这孩子是夫人在郎地怀孕所得?"
婉听芷若话里有话,且进门至今态度不善,必是有事登门,她也不打算绕圈子,脸上却依然强挂着浅笑:"妹妹,我自怀孕来几乎不曾出过凤藻宫,不知道外面都在讲些什么?若是有趣话,妹妹可否讲出来让我也聆听一二?"
芷若看婉好似一无所知的模样,愤怒中竟夹杂了几分怜悯:"你果真不知?看来阿娇也把你保护的太好了些。现在鲁宫上下,包括宫外的大臣连带女眷们,都以你的风流轶事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说你以身救国,在郎地献身给齐国主帅和郑国主帅,才换得敌方三军退兵,连如今你肚子里的孩子,有人猜测是郑国太子的,也有人猜测是齐国太子的,大家都在笑我们齐国女子秽乱鲁宫呢。"芷若一连串说出,也不管婉听了心情如何。她看婉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那怒气便更盛了几分。
"你逞强做女英雄也罢,以公徇私重温旧梦也罢,若只是你自己的事,只要你不怕千夫所指,别人都犯不着说教。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坏的是齐国的名誉,连累的是我们这些嫁到齐国的女子。前几日挥的母亲六十寿宴,本来我令下人准备了月余,希望博得老太太欢心,结果宴上那些三姑六婆全都在说你的风流韵事,挥走到内厅本来打算给母亲敬酒,听到了这些闲言碎语,直接气得把桌子都掀翻了。
好好的寿宴不欢而散,现在指不定府里的下人都在暗地里怎么诽谤我呢!"芷若想起当日的凌乱,不由得泪水也涌了上来。
"我并没有以身救国,也从未想过坏了齐国和妹妹的清誉。连累妹妹至此,我真是惭愧!"婉望着芷若委屈的样子,倒真的觉得自己做了对不起芷若的事情一般,忙严词解释。
"你和我说这些话有何用?几个月了,国君对这些流言听之任之,还早宠幸了别的女子,甚至特意把她封在你的凤藻宫的附近宫殿,这态度还不够明显么?
姐姐,你不是很有本领吗?在齐国的时候就令诸儿殿下对你念念不忘,为何到了鲁宫这些本领就失灵了呢?
且不说刚进宫那两年你被冷落在一边,这才刚生了太子几年,一场郎地之战,一个不知名的民间野女子就又让凤藻宫又成了名副其实的冷宫?
我虽不喜你,但是我们一起嫁入了鲁国,我自然希望你一切顺遂,至少不要像今日这样,以为把自己锁在凤藻宫里,就能躲避外面的风雨?
待你再踏出凤藻宫,也许外面早变了天地,到时你纵有绝世容颜,也回天乏力了!"芷若说到最后,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婉伤心,泪水忍不住流了出来。她擦了擦眼泪,也不说告辞,扭头便朝殿外走去,临到门口时,轻轻说了一句:"你多保重!"便飘然而去了。
芷若离去了,蝉鸣声不知何时也消退了,空余冰消融的声音,滴答滴答敲打在石板上。"阿娇,我有些日子没出去走动了,凤藻宫后面泛舟湖里的荷花现在应该是开得最好的时候,你且陪我出去走一会儿吧!"
"夫人,现在虽不到晌午,地上已经烤起来了。夫人身体不便,若想观荷,我去池边给你摘几朵回来就行。"
婉突然意识到这几个月阿娇已经不是第一次阻拦她外出了。自她怀孕以来,她常常嗜睡疲惫,本来自身也懒得动。偶尔有几次来了兴致要外出,阿娇都亦各种借口推了开去,婉不忍拂了阿娇的关心,也只得作罢。
最重要的是,她不想出去不小心碰上允。从郎地回来后,允再没有踏入凤藻宫的大门,哪怕是她被诊怀孕之后。这和她第一次怀同的时候有天壤之别,那时候允恨不得天天腻在凤藻宫。
她知道允起了疑心,自己不费一兵一卒清退三军,若允不怀疑才是奇事。况且,自己在齐营确实动了心,抑或说,明白了自己的心。所以允不来找她,她更不知如何找允去解释。
既如此,莫不如靠时间去抚平允的疑心和自己的游离吧。她和允,总有过几年真心实意的日子,有同和肚子里的孩子,两人不至于一场战役就形同陌路。
所以她有意把自己锁在凤藻宫。可是刚刚芷若的到访让她明白了一切,阿娇的阻拦,不过是知道宫里的流言是如何伤人,所以想着法子让自己远离这一切。而允,时间不是他的良药,新的美人才是。
"阿娇,你总不可能关我在凤藻宫一辈子吧?你若嫌热,你留在宫里便是。六月荷花无穷碧,我不想错过这美色!"婉正色说道。阿娇听阿房说芷若走的时候脸上有泪痕,想必两人起了什么争执,此时主人烦躁,若一味阻拦只会更添火气。只得笑笑说:"既如此,我取了油伞来,随夫人走一遭。"
出了凤藻宫,蝉声顿时清亮起来,热浪也涌了上来,好在泛舟湖就在不远处,走到泛舟湖旁,柳树和杨树擎起了如盖绿茵,太阳顿时没有那么狠辣了。荷叶铺满了水面,粉的白的花朵夹在荷叶中,甚是动人。婉朝湖边的廊桥走了过去,却看到廊桥上竟有人也和自己一般不怕热,正趴在桥上望着湖面。
"小玉,你说我们若采了荷花回去,让它们浮在殿内的水榭上,配上水里的游鱼,大王来了若看到,会不会喜欢呢?"一个女子说道。
"小姐,如今全鲁宫都知道大王只宠您一人。敏夫人年老色衰,婉夫人声名狼藉,其余的更无法和小姐您争辉。
就算你什么都不做,大王已把你视若珍宝。若再有什么荷花、桃花点缀,那大王岂不是更夜夜离不开您的离玦宫了?"旁边一个宫女打扮的女子说道。
"离玦宫,我不喜欢这名字,又是别离又是残玉,不吉利极了。还是凤藻宫好听,地方又大!"
"恕小玉多嘴,以小姐你的花容月貌,也只有凤藻宫才配得上你。听说大王早嫌弃了现在凤藻宫那位,不过是因她母国齐国力强暂时还不能废了她。小姐年龄尚小,假以时日这凤藻宫早晚有一日会是您的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