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的常宁宫,冬日暖炉熏得人发晕,夏日却让人冷得几乎哆嗦。
姜老太爷不受冷,坐在屋外的房檐下,一边逗弄院里的黑猫,一边对屋内的敏说道:"想不到这婉夫人真是好本事!
我们花了几个月时间,用流言漫天加上新送的魏氏,眼看着大王已经打算遗弃她,只等一朝她生下孩子,再寻个时机让这孩子没了,到时候她和大王彻底离德离心,后面我们就好慢慢布局庆儿的事了。
谁知她只是和大王在泛舟湖见了一面,大王就抱着她在大热天从泛舟湖走到了凤藻宫,现在宫里无人不知大王对她用情之深了。"
敏幽幽地说:"父亲,你也太小瞧这婉夫人了。她可是当时从我身边把允抢过去的人!"
"更可气的是那魏氏,我破费了多少心思和银子,才从外面搜刮来这么一个好用的人哪。明明青春美貌,大王也正盛宠着,结果那女人只见了一面,大王就以僭越礼制,以下犯上治罪她三十廷杖。这下就算是捡回条命,估计也毁了身体,想再得到大王宠爱,也是毫无希望了。"姜太爷愤愤地说。
"父亲找的人,做的事可是天衣无缝?"敏问道。
"那自然,这点你还信不过为父?"
"既如此,父亲也不必太颓丧了,百尺高楼是一点一点倾塌的。父亲这几月的功夫不会白做,我想,允和婉回不到过去了。
"敏的声音虽轻,但有种不可置疑的笃定。
"为何?"
"凭我对大王的了解。大王他当时离开了我,虽然心有愧疚,也曾几次尝试着再复原,都有心无力。这些年,他不过是把对我的愧疚都补偿到庆儿和子牙身上了。
正夫人的流言如此蔓延,大王若想制止,简单杀鸡儆猴就能平息不少,可是他不但不管,自郎地回来后还再不踏足凤藻宫一次。这说明这流言他是信了的,就算他将信将疑,他也不敢去求证。
前几日的事情只不过是他对正夫人余情未了,那么我们便助推一把,让这感情更淡一些。"
“过几日大王便要去夫钟了,女儿放心,我再寻机会便是!”姜太爷似乎又看到了一丝希望。
今年来,允较往年分外繁忙,除了要避着婉的缘故,更主要的是今年变数甚多,变数走向关乎着各国后面的气运,允除了让密探到各国搜集信息,自己也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前两年允为了提高鲁国在诸侯间的威望,多次撮合纪国和齐国,结果得罪了齐国,这才引来去年底的郑齐卫三国对战鲁国的朗地之战。
三国之中,鲁国和卫国向来无怨,卫国参战不过是声援齐国;鲁国和齐国姻亲关系,齐国顾念婉,断不会和鲁国真正开战;唯一不可预测的便是郑国,郑国一心开疆扩土,允和郑忽当年在戎狄之事上又闹过不和,若郑忽继位,以郑忽和齐国太子的关系以及两国的国力,鲁国日后除了俯首称臣,似乎别无他法。
允正苦闷中,却有宋国使者前来拜访,称宋国愿和鲁国重温旧好。旧好从何说起?允的母亲声子虽是宋国人,可是母亲逝世的时候允年龄尚小,多年之后允做了鲁君,宋国又陷入风雨飘摇,无力和鲁国重叙旧谊。这些年过去了,为何如今宋公突然前来示好?
原来当今的宋公冯多年屈居郑国之下,郑国公离世后,冯想借机扳回宋国落于下风之势。郑忽虽继了位,但子突在朝堂上也颇有势力,子突的母亲是宋国人,若是宋国能助子突取代子忽,那宋国便成了子突乃至郑国的恩人。
可这中间必要得罪不少国家,放眼诸侯大国里属鲁国和郑忽最不睦。宋公重叙和鲁国旧情,便是想探一探鲁国的态度。
允瞬时便明白了宋国之意,然而他并不急于表态,直到宋国和鲁国使臣会晤了几次,郑突九月在宋国的计划下驱逐郑忽做了新国君,郑忽逃到卫国后,他才终于下定决心,和宋公在离鲁国不远的夫钟会面。
可允尚未出发,郑国的子突竟派了使者前来鲁国,表明愿和鲁国冰释前嫌,但希望鲁国帮忙在郑国和宋国之间代为斡旋。
允不解郑国请求,宋国刚为子突夺得王位,两国应该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何须他一个外人掺和?
使者早料鲁君有此反应,也不遮掩,把近来两国之事娓娓道来。宋君冯当时助子突篡位,顺势出漫天要求,土地、黄金、岁贡,一样不少。
子突篡位心切,自己当时又在宋国辖制下,无奈中只得答应了这些要求。谁知待返回郑国,坐上王位,发现威名赫赫的郑国竟然国库空空,一则近年征战频繁耗散了不少钱财,二来子忽、子役离郑时各自又携带了大批珍宝,如今等待他的竟然是天大的窟窿。
他便想先把几处地让给宋国,结果朝堂之下所有大臣声音难得一致,郑国从来都是抢别人的地盘,哪允许老国公刚走几个月,就要把辛苦得来的城池拱手让人?子突万般无奈,又不好得罪了宋国,突然想到鲁国善于调停,或许可借鲁国在其中拖延一二。
宋国势小,郑国势大,与其声援宋国,不若拉拢郑国新国君郑突。想到这些利害,允便打点起精神要做郑宋二国的和事佬了。
夫钟的会面却不如想象中顺利,宋公只叙旧情,允也不敢贸然替郑国求情。从夫钟刚回到鲁国,郑国使者已经在曲阜城等待了些时日了,这次不仅有郑国国君子突的亲笔书信,另外还付上奉上白璧十双。
允只得又致信宋公,邀请宋公年底在鲁境内的阚城重聚。因听得宋公此人狡诈贪财,便决意届时献上郑国送来的十双白璧,作为调停之诚意。
九月的时候,婉的第二个孩子出生了,和长子同出生在同一月,也是个男孩,可惜婉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同了,她询问过太子所几次,回复皆是太子需要用心读书,无暇前来请安。
允前去了夫钟,宫里无人前来道贺。齐国似也不知情,没有派人到鲁国慰问,和当时同出生时天下同庆的热闹景象相比,凤藻宫如今是名副其实的冷宫了。这些日子来,只有芷若差人送来了贺礼,婉苦笑着对阿娇说:“想不到如今能记得我的,竟是素来最嫌弃我的芷若!”
阿娇道:“夫人,上次在泛舟湖偶遇,大王分明对夫人关心得紧。既然大王心中有夫人,那么天大的误会总还有说开的机会。夫人何妨主动些,总胜于如今在凤藻宫苦着自己?”
婉一边逗弄孩子,一边轻轻说道:“阿娇,若你是爱玉之人,可这玉已有裂纹,你可仍将这玉视若珍宝?”
阿娇说道:“夫人,阿娇不懂玉,玉有裂纹在一般人眼里大概失其名贵,但是若真爱玉之人,这玉或许更加独一二呢!你看这孩子生得多可爱,比子同长得更像大王些呢!”
看婉默不作声,阿娇思量了一会儿,鼓起莫大勇气说道:“夫人,恕阿娇僭越,说句不该说的。朗城一战,三国退兵,不管齐国是念着公义还是私情,那都是天大的情分,任何人都不会不为所动!
可是阿娇陪夫人嫁到鲁国七八年了,夫人再未回齐国一次,当年莒夫人也是至死未回莒国。夫人如今、今后的日子都是在鲁国,故国纵有天大的情分,夫人也只能深藏心底。不然,不止是苦了自己,也是苦了孩子啊!子同殿下和夫人感情深厚,这么多日不见,他小小年纪必定思念得很!”
“阿娇,谢谢你提醒我做母亲的责任!待大王回来,我看看能否寻些机会吧!”一侧的小儿,突然大哭起来,不知是饿还是其他缘故,婉忙唤奶娘过来帮忙。一顿忙乱后,殿里终于又安静下来,婉疲惫地倚着床柱,心里想着:“对,我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