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东看她身量高挑,面相和善,气度沉静。虽穿着常服,但发髻梳得一丝不苟,举手投足间自带气派,以为又是哪里来的贵客,连忙迎上前去,殷切开口:“可要住店?去别处吧,我们这不招客人了。”
那妇人瞧了堂内几个大汉几眼,又望了眼外面,心中计量一番时辰,这才笑盈盈地开口说明来意,“我不来住店,我来寻人,你这可有位青衣姑娘,带着两个护卫,可烦帮我通告一声?”
堂内四个大汉瞬间支棱起耳朵,气氛也有些异乎寻常起来。
店东也感到这份异常,不免呛咳一声,口齿竟有些不利索来,迟疑开口道:“那姑娘正在休息,放过话,谁来都不可叨扰。”
妇人和煦一笑,信誓旦旦道:“你且去通告,姑娘会明白的。”
店东听到她这笃定的语气,仿若今日那青衣女子说“永安七首”的样子,皆是气定神闲;又听闻这人称呼那青衣女子是姑娘,话含亲切,想着两人关系应当熟悉,自己也不好怠慢。迟疑了下,还是应了,给这妇人奉上一杯热茶,上楼叩门叫人。
刚要抬手敲门,凑巧房门被人打开,不免一愣。那青衣姑娘半散着发,单手扶额,眉头蹙起,似乎头痛得厉害,未成想自己开门这般凑巧能碰到店东,也是一愣。
店东连忙言简意赅通告来意。
代纪顺着他的话扫了一眼楼下,目光掠过四个大汉时,凛冽如刀,不怒自威;再看孤零零一人饮酒醉的李长宏,怔然一瞬;随即朝那位妇人微微一笑,面带喜色,招呼她上来,“芸娘,快来吧。”
随后又朝店东吩咐:“劳烦备份热汤来。”
说罢,转身回了屋,门倒未掩。芸娘跟在后面,低声朝店东又点了几分菜样,这才随同代纪进了屋,顺手轻悄地把门带上了。
芸娘甫一进门,就看到满屋的珠翠凤钗,光绢衿罗,不免讶异,正欲把手中锦盒奉给姑娘,一扭头,见代纪低着头,有气无力,脸色酡红,似乎有些不对。
代纪一番赶回,身上潲了些雨,现感到身上湿涔涔的,着实有些不舒服,且隐隐浑身发冷,头昏脑胀,隐有风寒之兆,心中顿觉不妙,她并不想在此刻一病不起,因此不断地饮热茶,按摩头部,好让自己舒服些,好受些。
芸娘当下也顾不得锦盒不锦盒的了,随手将其放在桌上,走上前来,伸手一探,果然探到姑娘额头发烫,再去摸她的手,又是冰凉无比。心道殿下让自己这番来,可真是凑巧了了,不然姑娘此番病了,连个能照顾的可心人都没有。
正巧店东送客馔上来,芸娘麻烦他立刻去请个大夫过来,代纪并不想太过折腾,且并不觉自己有多严重,当即回拒了,只让店东帮忙去抓些治风寒的药。
桌上列了一众吃食,代纪并没胃口,芸娘握着她手劝慰道:“空腹不可饮药,姑娘还是吃些。一会吃完饭,泡会热汤,再吃上两副药,就好多了,头也不会疼了。”
代纪也知晓其中道理,但夏季炎热,本就烧心,食欲低下,再加上这边饮食并不符合她口味,因此她摇头推拒道:“着实没什么胃口。”
芸娘看出她的小姑娘心性,握着她手笑得慈祥,并未戳穿,只抚慰道:“刚才我让店家做了别的吃食,肯定合姑娘胃口。”
在阳州,衣食起居向来是芸娘负责,饮食上从未短缺过她,口味也是恰如其分地合她心意。代纪听闻这话,胃口也不免被吊起来,强撑着沉重的眼皮,略略往桌上一扫。芸娘也适时地发挥起自己口才来,顺着一道道菜给她介绍讲解。代纪就这么半推半就地,被芸娘轻声细语哄诱着吃了顿宵夜。
吃罢饭,回了些精神气,代纪奇道:“为何芸娘你点的菜,总会合我胃口?”
芸娘面含微笑,“我有本册子,上面记着姑娘的口味,我已烂熟于心。”
前世,也有人将她的起居饮食记录成册,用来剖析她喜恶。代纪并未多想,只觉芸娘细心如发,自己在阳州逗留不过几日,竟能将她口味喜好全然记心。
且芸娘真心系她,这番刚陪她吃罢饭,那厢店东奉命带了药材回来,芸娘便立马张罗着要给她去煎药。
代纪瞧着她忙碌却又让人心安的背影,平静心海中往上冒出一股股酸涩的涌泉。
曾也有如此待她的人,可自己重生一回,依旧要承担着家破人亡、兄长逝世的苦痛。或许身体病了心也不免脆弱起来,代纪睹芸娘思兄长,万般心绪下,竟从脸上滚下两行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