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景楼今个儿从早到晚的经历可谓是一波三折、有惊无险,店东原以为此事便是了了,生意能恢复如前。但此番动荡,已造成不小的混乱,晚间解封的消息一出来,就有一大波客人退房,生意比着别家已然是冷清不少。
但有出城的,自然也有进城的,秋桂祭这么热闹的日子,总得再来几个住店的客人。可惜了了,天不遂人愿,衙兵把这十景楼围得严严实实。那位文师爷还特意悄悄叮嘱:“青衣女郎身份不凡,你们莫要怠慢;此外,防止鱼龙混杂,也莫要再接客了。”
文师眯着一张笑脸说话,显得格外可亲和善,但店东在这混迹多年,自然能看出这些官爷下面的真面目,这番话在他耳朵里也变为警告,让他不敢不从。
等到文师离去,店东看着外面穿甲带刀的衙兵,摇头自叹,瞧瞧外面这般架势,莫说不再接客,便是来了客人,一瞄见兵甲刀棍,也都麻利转身绕道溜跑了。
待到暮沉之时,天边还残留着一抹血色,堂内却陆陆续续来了四个大汉,且个个长得人高马大,凶悍无比,一看便是来者不善。店东瞧着这些人入堂,不免倒抽一口冷气,还以为自己不知何时又惹了不知名的大人物,前来收他小命来了。
但因先前文师叮嘱,他不敢违命,只得硬着头皮上去跟几人好言好语聊了几句,言自己今个生意不做了。然刚说两句,就被几双冷眼给逼视回来,随即一个大汉往桌上拍了一样东西,震得桌子都抖一抖,气势强横,声音浑厚,吩咐道:“拿酒来!”
店东定睛一瞧,这才注意到桌上那物什是衙门令牌。从清晨到现在惊心动魄的经历,也让他跟着长了点见识,眼下看着这桌客人,更是心生不安,恐惧不已,心道:早上那事莫不是还没完?连忙奉上好酒好菜,殷勤招待。
不过好在,这些人后面倒没找他麻烦,只坐在桌上,沉默地饮酒吃菜。店东不敢就此隐到后厨,怕这些人突然有什么吩咐,招待不及;也不敢上前跟这些人搭话闲聊,只能干巴巴地拿出算盘,装作算账。
等到晚间,这几位大汉还是未走,也不知是要作何。外面游街进行的如火如荼,店东却连伸个脖子听两声的兴趣都没有,生怕不知何时风云忽变,小命不保。越这般想着,越觉寒风拂背,惊恐不消,拨着算珠的手指翻飞出残影,只心道祭礼游街快快结束,回来些人,莫要留他跟这些人共处一室。
正这般念叨着,堂内还真出来个人,脸上挂着彩,垂头丧气地趿拉到他面前,神色恹恹地掏出几块碎银,想要结房钱。
店东瞧着面前人,已然不见前几日醉酒作诗的神采,心中喟叹一声。又亟需有人跟他搭上两句话,好消解消解他心中往上冒的不安,便没话找话,明知故问道:“你可要离开临州了?”
李长宏闷闷不乐地点了点头。
算着时日,临近秋闱,此番离去,定是去赴杭赶考的,店东便顺着心意说了两句吉祥话。
店东是出于好心奉上两句祝福,但李长宏听着,不免幻听到晚间那些学子对他的讥诮言语,神色更加忧愁,不免连连苦笑道:“莫取笑我了,给我上几坛酒,我喝罢便上路了。”
这话富含歧义,店东问:“去杭州吗?”
李长宏虽对科考心生倦怠,但除此之外,他还能去哪呢?只沉默地点了点头。
店东长吁了口气,还以为他要想不开自戕去呢,他缓一口气,边给李长宏上酒边安慰他道:“昨个你摸了海神观,必会文运亨通,有这灵通在,得功名是早晚的事。”
李长宏自嘲一笑,得功名是父亲毕生的执念,却不是他心之所向。
而如今,自己已经二十有五,有生之年还能完成父亲的遗愿吗?
莫说次次落榜证明了他不适合走仕途之路,只需想想晚间跟人骂架笨嘴拙舌的模样,都不免心生怀疑,就算他一朝成名,入了朝堂,他当真能在官场生存下去、光耀门楣吗?想到此,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摇头叹气道:“借你吉言吧。”言罢,一饮而尽。
外面一场淅沥秋雨洒下,转眼间,变为磅礴山雨。李长宏坐在桌前,举杯敬雨,雨衬哀情,更让他多愁善感。若是以往,定会洋洋洒洒写下一众诗篇。可今日,心中纵有万般豪情,但却没有一丝提笔的兴致。
山雨潇潇,游街被迫中止,住店的客人也零零散散地回来,索要姜汤暖身、热汤沐浴。店东一时间忙碌起来,但店里客人已走了不少,忙完没一阵,便又闲下来。
闲下来一瞧,那四个大汉还是未走。店东登时眼前一黑,不知如何是好,此番被人监视的滋味着实不好受,让他心生郁气。只能凑到李长宏桌前,两人对饮,间或聊两句,以解苦闷。
李长宏瞧了坐到他对面的店东一眼,未多说,只默默饮酒,间或搭两句话。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从外面进来一妇人,边合伞边走进堂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