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难以言喻的冷涩在她喉间滚动,又被她生生咽下,化作面具下更深的沉寂。
这倭国,这生养她又令她切齿的土地,疮痍之上竟能开出如此妖艳的毒花。她袖中的手悄然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唯有那细微的刺痛,方能让她维持此刻的冷静。
思索间众人已来到饭堂,只见饭堂阔大轩敞,楠木长案排列如阵,光可鉴人。
虽说是素斋,案上摆的却尽是些罕见珍馐。青玉碗里盛着莹白如玉的“云片”,据闻是深海里某种巨鱼腹中油脂所凝,片片薄如蝉翼,入口即化;碧瓷碟中堆叠着“雪笋”,乃是高山绝顶雪线之上一种异菌,通体雪白,脆嫩异常,须得采药人舍命方能得一二;更有“金丝雀舌”,取初春茶树最顶端的嫩芽尖,形似雀舌,焙炒后色泽金黄,一盏之价可抵平民一岁口粮。
银箸、玉杯、玛瑙碗托,无不精雕细琢。
数十僧侣踞坐案后,咀嚼无声,唯有碗盏轻碰的脆响和喉头吞咽的微响,一派庄严寂静,宛如神佛临凡的盛宴。
谢令君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主位中央那身披金线大红袈裟的老僧。他鹤童颜,慈眉善目,手持一串光润的紫檀佛珠,正含笑望着堂下众僧,俨然一尊活菩萨。
可谢令君眼中,这笑容与城外浪人踢打老丐时的狞笑并无二致。一股无名业火轰然冲上顶门,烧尽了所有隐忍。
她口中一声清越娇叱如裂帛惊空:“秃驴受死!”
足尖在身前的楠木长案上猛地一点,案上碗碟叮当乱跳,整个人已化作一道灰影,腰间长剑“呛啷”出鞘,寒光如匹练,直取这老僧咽喉。
老僧脸上的慈祥瞬间冻结,眼底闪过一丝老狐狸般的惊诧。可他反应亦是快极,肥胖身躯竟异常灵巧地向后一仰,同时双臂一振,那件宽大厚重的金线大红袈裟“呼啦”一声如血云般卷起,猛地向谢令君兜头罩去。
袈裟鼓荡,带着沉雄的力道,内里似有铁线编织,绝非寻常织物。
谢令君剑势不变,手腕一抖,剑尖疾点袈裟中心,“嗤”的一声轻响,竟未能刺穿,只觉一股柔韧绵密的劲力反震而来。
她身形借力凌空翻转,足尖在旁侧梁柱上再点,长剑化作点点寒星,从刁钻角度刺向袈裟护持下的空隙。
老僧袈裟舞动如轮,时卷时舒,或如盾牌格挡,或如软鞭抽击,带起的劲风刮得邻近僧侣衣袍猎猎作响,杯盘倾倒。
他脚下步法诡异,看似笨拙臃肿,实则进退趋避迅捷如风,每每在剑锋及体前堪堪避开。那袈裟在他手中,竟似活物,时而裹挟铜钵、经卷掷出干扰,时而卷起案上滚烫的汤羹泼洒。
一时间,剑光纵横,袈裟翻飞,金铁交鸣与器物碎裂声不绝于耳。
饭堂内霎时炸开了锅。
五十多名僧侣何曾见过这等杀阵?惊骇欲绝的尖叫、桌椅被撞翻的轰响、杯盘落地的碎裂声、慌不择路的推搡踩踏声混杂一片,如同沸油泼进了蚂蚁窝。
有人吓得瘫软在地,屎尿齐流;有人抱头鼠窜,撞得同伴东倒西歪;更有几个平日习练过拳脚的武僧,血性上涌,操起手边的铜烛台、木鱼槌,甚至沉重的石香炉,嗷嗷怪叫着扑向闯入者,试图护卫方丈。
“聒噪!”陈三两一声暴喝如雷,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他手中那柄长刀早已出鞘,刀光一闪,便如砍瓜切菜般,将一个挥舞着青铜烛台、面目狰狞扑来的壮硕武僧连人带烛台劈成两半。滚烫的鲜血和内脏泼洒开来,溅了旁边几个惊呆的僧人满头满脸。
他刀势不停,犹如虎入羊群,每一刀挥出必带起一蓬血雨,专砍那些敢于反抗或试图冲击出口的凶悍之徒,硬生生在混乱中劈开一片血腥的空地。
“守住门窗!一个秃驴不许放走!”姬德龙的声音沉稳如山。他带来的七名好手,两人一组,如钉子般楔向饭堂四角门户,手中劲弩上弦,腰刀出鞘,目光冷冽地扫视着试图靠近的僧人。
但凡有人意图夺门,冰冷的弩矢便“嗖”地钉在其脚前,警告意味十足。他们彼此呼应,脚步移动迅捷而不乱,将偌大饭堂的出口牢牢锁死。
然而僧众太多,惊惧之下爆的混乱如同惊涛骇浪,仅凭陈三两的杀戮与燕塞高手的震慑,一时间竟也难以完全压制。哭喊、哀嚎、推挤、咒骂交织成一片令人窒息的声浪,整个饭堂仿佛化作修罗炼狱。
王修冷眼旁观,面具下的双眸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眼见混乱愈演愈烈,一个被陈三两刀光吓破了胆的年轻僧人,连滚带爬地撞倒在她脚边,涕泪横流,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口中胡乱念着含糊不清的佛号。
王修眼中寒光骤盛,没有丝毫犹豫,夺过一亲兵手中的长刀,刀光一闪,如冷月破云。
“噗嗤!”
一颗戴着僧帽、犹带着惊恐表情的头颅冲天而起,滚烫的鲜血如喷泉般从断颈处激射而出。
王修看也不看,飞起一脚,将那兀自瞪大双眼的头颅踢得高高飞起,不偏不倚,“咚”的一声闷响,正正砸在中央一张堆满珍馐的长案之上。
盛着“金丝雀舌”的碧玉盏被撞翻,金黄的茶芽混着浓稠的血浆和脑浆,在雪白的“云片”与精致的碗碟间肆意流淌,触目惊心。
“敢动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