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暴喝,用最纯正、最森严的京都腔倭语炸响,声音不高,却蕴含着一种显贵威压,如同九幽寒冰,瞬间冻结了满室的喧嚣。所有动作戛然而止。
所有僧侣,无论惊惶的、哭嚎的、试图反抗的,全都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
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张染血的饭桌,投向那颗在珍馐与血浆中微微摇晃、死不瞑目的头颅。浓烈的血腥气混合着食物的香气,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诡异味道。
死寂,绝对的死寂笼罩了饭堂,只有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和血滴落地的“嗒嗒”声清晰可闻。
王修持刀而立,刀尖犹自滴血,深蓝的布袍下摆溅上了点点猩红,面具遮掩了面容,却遮不住那双扫视全场、睥睨如冰的眸子。
那一刻,她不再是登州掌柜,不再是少夫人,而是一尊踏血归来的杀神,气势之凌厉,竟让凶悍如陈三两、沉稳如姬德龙,心中都为之凛然。
王修无视满堂死寂与恐惧的目光,提着滴血的长刀,一步步踏过狼藉的地面,走向被谢令君长剑死死抵住咽喉、僵立在侧门阴影处的老僧。
方才一番激烈缠斗,老僧被谢令君精妙剑招逼得连连后退,最终退至这侧门附近,被其寻得一个袈裟回护不及的微小破绽,剑尖如毒蛇吐信,瞬间打中其肩井穴,半边身子酸麻,再难动弹,只得束手就擒。
“你是圆觉寺的方丈,一山一季?”王修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冰冷生硬,毫无起伏。
老僧肩头受制,痛得额头冷汗涔涔,却强自镇定,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王修面具上粗陋的眉眼,试图从中找出端倪。
他听出对方是纯正的京都上流口音,惊疑不定,喘息着问道:“你……你究竟是何方神圣?哪家贵胄?为何要袭击佛门清净地?不怕神佛降罪吗?”
王修面具下的嘴角勾起一抹极冷、极讽刺的弧度。眼前这满目奢华,这脑满肠肥的僧众,与城外饿殍、城内乞儿、浪人横行的景象在她脑中重叠。
那些被寺庙兼并的土地上流离失所的农夫,那些被高利贷逼得卖儿鬻女的百姓,那些挂着寺庙名头实则藏污纳垢的妓寨赌坊。这袈裟上的每一根金线,都浸透着民脂民膏。
这些道貌岸然的秃驴,与地方藩阀勾连,吸髓敲骨,何曾有过半分清净?何曾念过一声慈悲?她心中怒火翻腾,几乎要将那面具灼穿。
王修懒得与这老狐狸虚与委蛇半句,用力挥舞手臂,刀光再闪。
“噗!”
血光迸现,王修手中长刀毫无征兆地挥出,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旁边一个瘫软在地、吓得魂飞魄散的中年僧侣,连哼都未哼一声,头颅便已搬家,无头尸身喷着血泉颓然倒地。
温热的血点溅到老僧脸上、袈裟上。老僧浑身猛地一哆嗦,脸上血色褪尽,煞白如纸,眼中那点强装的镇定彻底崩溃,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
王修将滴血的刀锋缓缓抬起,冰冷的刀尖几乎要触到老僧的鼻尖。
她的声音比刀锋更冷,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老和尚的心头:“我最后问你一次,明石城的德川氏驻守,叫什么名字?在哪里?”
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铁箍,死死扼住了老僧的咽喉。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再敢犹豫半分,下一刀就会落在自己脖子上。什么同盟之谊,什么藩阀威严,在自家性命面前都成了齑粉。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尖利变调:
“德……德川扉廉!是德川家的德川扉廉!他此刻必定在城南的歌舞伎馆‘南座’!那是他常去的销金窟!白日里也常宿在那里!”语快得像倒豆子,唯恐慢了一分便身异处。
王修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心中一定。她不再看面如死灰的一山一季,目光转向紧盯着老和尚的谢令君,瞬间切换成大华官话,语气干脆利落:“宰了吧!这老狐狸滑头得很,留着也是祸害!”
谢令君闻言,眼神一厉,抵在一山一季咽喉的长剑就要力前送。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王修话音落下、谢令君杀心已动、注意力稍有分散的千钧一之际,看似瘫软待毙的一山一季,那双浑浊的老眼中骤然掠过一丝极其阴毒狡诈的厉芒
他蓄势已久,看似无力垂落在宽大袈裟袖内的左手,猛地一扬。
“嘭!”
一声沉闷的爆响。
一团浓稠如墨、腥臭刺鼻的惨绿色烟雾,自他袖中狂涌而出。这烟雾扩散之快,远寻常,瞬间便将近在咫尺的王修、谢令君,以及旁边的陈三两、姬德龙等人笼罩在内。
“小心毒烟!”杨渝的惊呼声从门口传来,带着撕裂般的焦急。
谢令君离得最近,当其冲。那腥臭之气甫一入鼻,便觉头晕目眩,眼前景物瞬间模糊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