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渔网里,挣扎跳动着几条银光闪闪的鰆鱼和几只肥硕的海蟹,显然是刚出水的上好收获。
领头的少年约莫十一二岁,生得粗壮,眉眼间带着一股蛮横的戾气,正是桃谷花那夺了小花家产、将小花赶至此地的叔叔之子桃谷太一。
此时他正用力去掰小花的手指,口中喷吐着污言秽语:“贱丫头!这海是平家的海,打上来的鱼也是平家的鱼!谁准你私自下网了?拿来!”
旁边的少年们跟着起哄,有的伸手去抢网中的鱼蟹,有的则故意用脚踢起沙子扬在小花身上,嘲笑之声不不绝于耳。
“放手!这是我……我自己打的!”小花死死抱着渔网,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倔强。她小小的身体蜷缩着,试图护住那维系生计的渔获,像一只被群狼围困、犹自护食的幼兽。
“你的?呸!”桃谷太一啐了一口,抬脚便狠狠踹向小花抱着渔网的胳膊,“你爹娘都是贱骨头,你也是!克死爹娘的扫把星!还敢顶嘴!”
那一脚踹得结实,小花痛呼一声,胳膊上顿时青紫一片,血泡破裂,鲜血混着泥沙流了下来。
桃谷太一狞笑着,再次抬脚欲踹向小花。
恰在此时,一道青影挟着刺骨寒风,倏然而至。
只听“砰”一声闷响,桃谷太一整个人如同被巨浪拍飞的破木,惨叫着倒飞出去数丈,重重摔在沙滩上,捂着肚子蜷缩成一团,痛得连声音都不出来。
沙滩上瞬间死寂,所有的哄笑、叫骂戛然而止。
那几个抢鱼的少年僵在原地,骇然转头。
只见谢令君手持长剑,卓然而立。海风卷起她青色的衣袂与如墨长,猎猎作响。
谢令君面沉如水,一双眼眸寒光四射,目光扫过之处,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入骨髓,那凛冽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让这几个半大孩子如坠冰窟,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
谢令君的目光最终落在那犹自抱着渔网、惊魂未定的小花身上,看着她手臂上刺目的伤痕与血迹,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直冲顶门。
她对倭人本无好感,此刻更是杀心大炽。手腕一翻,长剑出一声清越龙吟,雪亮的剑锋在正午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寒光,直指地上翻滚哀嚎的桃谷太一。
“姐姐!不要!”一声带着哭腔的尖叫响起。
小花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扑过来,死死抱住了谢令君执剑的手臂。
她小小的身体因恐惧和急切而剧烈颤抖,仰起的脸上满是泪水,却拼命摇头:“别杀他!求求你,别杀他!”
谢令君动作一顿,剑尖悬停在桃谷太一咽喉寸许之地,森寒的剑气已激得他脖颈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谢令君微微侧,看向臂弯中那泪眼婆娑的小脸,眼中是浓重的不解与一丝被阻拦的愠怒:“他如此欺你辱你,夺你活命之物,你拦我作甚?”
小花吸了吸鼻子,努力平复着抽噎,声音低哑却清晰:“我娘病重的时候,家里一粒米都没有了。是我婶婶偷偷把她自己那份少得可怜的饭食省下来,藏在怀里带给我。好几次,差点被我叔叔现。后来,终究还是被知道了。叔叔把婶婶打得好惨……”
她的声音哽咽了,大颗的泪珠滚落,“再后来,没多久婶婶就……就没了。太一他心里定是恨毒了我。他大概觉得,是他娘为了我才死的。”
“荒谬!”谢令君断然道,眼中厉色不减,“他母亲之死,与你何干?是他那禽兽不如的父亲造的孽!这岂能怪到你头上?”
小花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上沾着细碎的泪珠,轻轻摇头:“姐姐,我不止一次想过,若是我娘因为这样而没了,我会不会恨那个人?每次这样想,心都像被刀子绞一样,答案都是会的,一定会的。”
她抬起泪眼,望向谢令君,那眼神清澈得近乎透明,带着一种越年龄的悲悯,“所以,我去给他道过歉,为我婶婶的死,为我……或许真的连累了婶婶。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但我真的很难过……”
谢令君眉头紧锁:“他原谅你了?”
小花闻言,唇角竟勾起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苦涩的笑意,她反问道:“姐姐,难道我道歉了,我知道自己错了,别人就必须要原谅我吗?”
这轻飘飘的一句反问,如同九天落下的惊雷,不偏不倚,正正轰击在谢令君的心坎之上。
她握着剑柄的手猛地一颤,那剑尖也随之微微晃动。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流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让她四肢百骸都僵硬了一瞬。
是啊,难道我道歉了,别人就一定要原谅我吗?
这句话在谢令君脑海中反复震荡、轰鸣。
刹那间,无数被她刻意尘封、强行压抑的画面,排山倒海般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