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息之后,在那死一般的寂静里,容羡终于迟钝地发出了些动静——
他似乎是在仔细咀嚼这命令的分量,半晌,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动作极为轻微地侧过脸,对着身边那已经完全僵硬的女子。
他的视线低垂着,落在她的脸侧,目光穿透那狐狸面具,似乎在确认什么。
最终,他极慢极慢地,对着她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姑娘,君前……请除障面。”
无数道目光如同无形的钩索,紧紧锁在女子僵硬的下巴上。
皇帝神色莫测,眼底的怒意稍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审视。
那戴着面具的女子,极其缓慢地、颤抖着,抬起了一只戴在丝帕下的手。一寸、一寸抬起,最终停驻在了面具的边缘。
所有人的目光都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拉扯着,聚焦在那一点点向上掀开面具的指尖上——
先是光滑圆润的额头,接着是高挺笔直的鼻梁,再往下是微启的双唇。
最后,面具的边缘越过鼻尖,露出一张惶恐、娇弱的美丽面颊。
一张眉眼如画的脸孔,完整地暴露在怡和亭中。
这张脸带着紧张与不安,惊慌失措的怯弱眼神快速扫过面前众人,而后求救般地望向谢徵玄,嘴唇微颤,嗫嚅着道:“大人……”
几乎就在同时,皇后沈妗妗不自觉倒退了半步。
那不是她的表妹江月见,只是气质相似,又故弄玄虚,才叫她如此紧张。
“过来。”
谢徵玄淡淡招手,“还不拜见帝后?”
他行为举止淡然,反倒是容愈与次子容岐面面相觑,深觉不安。
容羡对江家女儿的情意,容府上下皆知。在派人对那小妾动手前,容愈从来没有想过,那女子身份竟可能是江家女儿。
他只不过走了步闲棋,要推谢徵玄与容羡分立两端,逼容羡彻底忠于容氏一族。
可除夕夜,事情的发展脱离了他的掌控。容羡竟被那女子挟持,还身受重伤。
他们何以会在将军府相遇?又为何会被一个女子伤到?
一个可怕的,却令他狂喜的猜测跃入脑海。
谢徵玄越是在意,容羡越是迟疑,越能证明他的猜测是对的。
一切都在按照他猜测的方向进行——入宫弹劾谢徵玄不是最终目的,逼皇帝传唤那女子,才是他要走的那步棋!
可是不对。
江家女儿的面容他已忘了,想来也只是在她幼时偶然瞥见过几次。那姑娘体弱,足不出户,只有自己的傻儿子才会每天晨昏定省般去寻她。
可谢徵玄此刻淡漠的目光似还含着股讥诮,再看儿子容羡,亦是平波不惊的眸光。
这女子——难道不是江家女儿?!
“你是谁?”他瞳孔微缩,问道。
那女子战战兢兢跪下磕头。
“民女锦瑟,拜见皇上皇后,拜见诸位大人。”
“锦瑟?”皇帝露出抹疑惑的神色。
谢徵玄打断了众人的探究,不耐地唤她坐到身侧。
“她本雁门郡人,商贾出身,哪里懂宫门里的繁文缛节。今日这一遭,不像家宴,倒像审问了。本王纳妾,看来往后还得与中书令大人报备才是。”